序 几米有一个绘本是《我的世界只有你》,其中有一个故事让我非常印象深刻,里头描述有一个小鼓手,因为她的父母离婚,她对此非常的不谅解,因此她的鼓声里总是充满着愤怒。直到有一天夜半醒来,她看见她的妈妈对着窗外默默地哭泣着。那一刻,她才了解到有许多的事情不仅仅只有她在伤痛,她的妈妈也不例外。她过去拥抱住她的妈妈,两人相拥而泣。从那之后,她再也打不出愤怒的鼓声了。
这个故事让我很有感触,事实上,我认为,许多我们对他人的不谅解,常常不是因为我们不具备体谅的能力,而是在于我们没有理解他人困境的机会。
作为一个在医学系任教的医学人文教师,当我在讲授医学伦理的时候,我发觉目前大家所看见的医病关系紧绷、对立,很多时候是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很好的理解到对方的角色困境。对许多医疗人员而言,他们在繁重的医疗场域中常常无奈于、受伤于一些病人的恶言相向、甚至医疗纠纷。而对病人而言,他们则在病痛的折磨之余,常常难受于为甚么医疗人员不能够对他们多一点同理心?
他们都错了吗?其实不然。就如同那个愤怒的小鼓手的妈妈一样,很多时候,我们只是没有把我们自己的困境很好地传递给对方知道,也因此对方无从了解我们的问题。如果我们能够了解并且真实的去感受,「病人」角色是一种「非自愿性」的选择,那么我们或许可以多一点体谅。这世界上有很多种角色都是我们自愿选择的,但却没有人愿意主动并且乐意地成为病人这个角色,我们都是不得不地成为一个病人,是疾病找上了我们,使我们成为一个病人。也因此,在这种万般不愿、心有不甘的情况下,要求一个病人能够抱持理性、平和地与医疗人员沟通,有时实在是一种过高的期待,特别是在一种病痛的折磨下、对疾病的未知恐惧中,病人常常是失了平常的从容的。而病人家属更是在这种无知的焦虑中,放大了他们的恐惧,因为身边这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是他们最爱的人,对于最爱的人正遭逢的折磨,有时甚至比 自己受折磨痛苦更甚。
我很喜欢日本茶道中的「一期一会」这个词,它意指人世间的相遇只有那么一次。其实这用在病人和疾病身上也很贴切。对很多医师而言,病人身上的症状可能已经看过几百个案例,见怪不怪。但对于那个踏入你诊间的病人而言,这些疾病与病人本身都是那「一期一会」。所以当他们问出那些让你嗤之以鼻的问题、表达出一种你觉得大惊小怪的担忧时,请试着体谅病人并非与此疾病相熟,他们也只是这么的一次相遇。特别是当我们对一些事情无法了解、毫无经验时,无知的恐惧更加会吞没我们的理性。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一直认为病人与病人家属也必须学着去理解并体谅医疗人员背后的辛苦与困境。其实病人对医疗人员的怒目相向也不在少见,特别是我们这几十年来特别强调「病人的权利」、「医疗是种服务业」的过度解读的情况下,有时病人或者是家属会忽略掉一种对人的基本尊重。
正如同我们希望医疗人员能够理解病人的「一期一会」,我们也希望病人及其家属能够理解,医疗人员不仅要处理你的「一期一会」,他们同时还得处理许多病人的「一期一会」。但医疗人员的时间、精力是固定的,我们在过度要求他们的医疗态度时,是否也曾关怀过他们是否也已经在体力耗尽的边缘?当他们面临这些临床医疗场域中与疾病分秒必争抢救病人的生命的同时,我们是否也可以多一点对人的基本同理心?去想想他们究竟已经多久没有坐下来休息一下、喝一口水了?
每个早晨,我们还在睡梦中时,许多医疗人员已经在医院开始他们紧凑的医疗工作;当我们在餐厅享用一顿丰富的晚餐,愉快的打卡上传照片时,他们可能还在门诊工作中一个接一个病人的进行诊疗;而深夜当我们安详地进入梦乡时,他们可能还在手术台上奋战,努力抢救病人的生命。而这一些难道不值得我们给予更多的尊重与体谅吗?
任何一种「关系」,不论是朋友关系、亲子关系、夫妻关系等,都必须建基在互相尊重与体谅上,这一段关系才有可能走的健康、走得长远。医病关系也不例外。过于强调病人的权利,而忽略病人的义务以及损害医疗人员的权利,都不是一种健全的状态;反之亦然。
唯有双方都能够学习互相尊重、学着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与体谅,这种关系才有可能良好的维系下去,而所谓的信任才有可能 慢慢地滋生。
鼓声可以是悠扬的,让我们停止愤怒的鼓声,试着理解每个人背后所经受的痛苦,学着体谅在每个情绪下的行为,当我们都能够放下自身的成见,相信医病关系能够越来越好。
编着者 谨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