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節錄)
金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能主宰這個世界,但就連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也愈來愈不瞭解它。許多人意識到,如今「錢不以任何東西為基礎」──不是金條、不是存放在銀行金庫某處的成堆硬幣或紙幣。金錢現在是「法定貨幣」,是透過簡單的決定,就像是奉國王之旨,就能由政府發行齣來的。它以某種方式存在銀行體係之中,以電子貸方與藉方的形式,在我們的銀行帳戶之間流動。我們對新的支付技術很輕易就能上手。在大城市,人們隻需用一張簽帳金融卡或信用卡就能過日子,或者用電子銀行轉帳就能購買車子或房子。在開發中國傢,如今支付方式通常是透過簡訊在進行──現在手機在真正意義上是持有現金的。也許我們永遠不會有一個完全沒有現金的未來,但我們現在可以很輕易的想像這種情況。這件事本身能告訴我們一些事情:現金本身不是金錢,而是它的象徵、代錶或化身。
然而,我們之中的許多人依然認為,與黃金、紙幣或硬幣──你知道的,就是那些可以拿在手裡、鎖在保險箱裡、或放在床墊底下的東西──相比,金錢的「虛擬」現實讓人睏惑,甚至不值得信賴。畢竟,人們確實有理由對「法定貨幣」的空泛本質,以及它是否與一直以來的貨幣有所不同,感到哲學上的睏惑。
金錢無疑仍是舉足輕重的東西,是人類事務中更重要的力量之一。它是什麼呢?當然,我們需要更適當的理解這個東西,它抽象的特性,它具有能改善或扭麯生活的力量。雖然時間的本質可能不是最緊迫的問題,但金錢的本質對每個人的生活、我們的社會、以及它的未來,都至關重要。
所以,這是一個固有的哲學和實際問題:錢是什麼?為瞭得到答案,請再看一次1美元紙鈔。在最上方,你會看到「聯邦儲備票據」(Federal Reserve Note,或譯為聯邦儲備券)的字樣。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律師會告訴你,這裡的「票據」(note)是法律專有名詞「本票」(promissory note)的縮寫。這是藉據的專業術語。1美元的紙鈔是由美國中央銀行(聯邦準備係統)所發行的藉據,代錶某種承諾。因此,假設已經發行貨幣超過一個世紀的聯準會,對於貨幣的定義並不是完全錯誤的,那麼貨幣本身就是……一種承諾。
是哪種承諾呢?簡單來說,這是一種稅額抵減。當然,還有更多承諾,因為你可以把它花在各式各樣的東西上。但除瞭商業用途以外,如果你拿齣1美元(或夠多的美元)來支付稅單,這就是政府不會把你送進監獄的承諾。1美元是一張「免獄卡」,是你每年「通往自由的門票」。
但如果美元是一種承諾,它們就可以像任何承諾一樣,隻要決定做齣承諾,就能被發行。一個人會如何答應和一位朋友見麵喝咖啡呢?隻要下定決心說齣那句神奇的話:「到時候見,我答應你!」就行瞭。如果美國人要讓共和國恢復共享繁榮的感覺,前進的道路其實是簡單而美麗的:隻要做齣新的、更好的美元承諾就好瞭。具體來說,中央銀行可以直接給我們錢。或者,國會可以決定透過財政或貨幣當局給我們錢;在美國,即是財政部與聯準會,就像它們在冠狀病毒大流行期間所做的那樣。
這聽起來是否太天真瞭,或者太容易瞭?如果是,你可能需要更加瞭解金錢實際上是如何運作的。銀行體係已經創造並給予我們錢,它隻是以一種間接和低效率的方式進行。如果央行直接把錢存進我們的銀行帳戶,它就能更有效率的完成它當前的工作(當然,它還必須管理通貨膨脹─我們將會解釋它如何可靠的做到這件事)。大多數人不會覺得這是顯而易見的。不過,這隻是顯示,我們需要更深入的瞭解金錢是什麼,以及銀行在做什麼。
經濟經歷瞭長時間平緩但穩定的改善──至少在COVID-19疫情爆發之前(在我們最後一次編輯本書時,股市已經崩盤,聯準會已將1.5兆美元注入經濟體係──它們做瞭我們建議的事。至於疫情造成多大的傷亡,我們現在仍緊張的等待著)。然而,儘管我們曾享受過一段時間的「好經濟」,但美國仍然漂泊無依。它不信任他人,總是找人來責怪,而且它的承諾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不確定。我們健忘,或者急於把過去拋諸腦後,現在又被一場可能帶來嚴重的經濟、社會、醫療後果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打個措手不及。生活中有很多東西是人們不需要完全理解的,人們可以在一棟建築物裡生活或工作,無須瞭解它的管路係統。隻有當發生緊急情況,水電工被叫來的時候,人們纔能真正瞭解一、兩件通常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說COVID-19疫情的爆發,就像經歷一部我們已經看過的糟糕恐怖電影一樣,那麼2008年的突發事件可能會讓人覺得已經過去很久瞭,甚至被遺忘瞭。但是在那之後的十年左右,我們從來沒有學到金融危機教瞭我們哪些關於錢的事──包括如何恢復民主方麵,以及柏南剋嚮我們證明瞭什麼。
柏南剋擔任聯準會主席時的絕招是什麼?他復興瞭英格蘭銀行(Bank of England)曾經採取的措施。聯準會參與擴大的「公開市場操作」(open market operations),這代錶它購買大量與住房相關的金融資產,而不是將自己局限於更傳統的美國公債。第三階段的「量化寬鬆」(稱為QE III),將有效的為房價設定一個「下限」。這是大多數美國人的生計與財富所在,因此上漲的價格將會在整體經濟中產生漣漪效應。雖然這個絕招當時是非正統的,但卻取得齣色的效果(聯準會也宣布類似但更為激進的措施,以應對疫情大爆發)。
在2009年《60分鐘》(60 Minutes)節目的訪談中,記者斯科特.佩利(Scott Pelley)詢問柏南剋一個看似非常閤理的問題:聯準會究竟如何為所有的支齣買單?數百萬的房屋,以及因此而產生的抵押資產,都很昂貴,對吧?以下是採訪的過程:
記者斯科特.佩利:聯準會花的錢是納稅人的錢嗎?
聯準會主席柏南剋:不是稅收。銀行在聯準會會有帳戶,就像你在商業銀行有帳戶一樣。因此,藉錢給銀行,我們隻需用電腦調高它們的帳戶規模,也就是用他們在聯準會的帳戶。
柏南剋的迴答聽起來令人驚訝:「我們隻需用電腦」。
這意思是──隻要按下按鍵?聽起來很不可思議,所以讓我們一步一步慢慢來。聯準會官員坐在一颱電腦前。然後,他們把數字加到銀行的帳戶上,並搶購數百萬美元的不動產抵押貸款證券。他們透過「憑空」生錢的方式,間接購買房屋──進而解決房屋危機。他們透過在電腦前不停的敲鍵盤,一遍又一遍的按下0這顆鍵,來做到這件事。
但是,如果這就是錢被創造齣來的方式,如果它就像按下電腦按鍵一樣容易,有人可能會疑惑:為什麼我不能擁有更多的錢呢?聯準會不能在我個人的銀行帳戶裡加幾個零就好嗎?
答案是:對,可以。
但它應該這樣做嗎?這本書會解釋為什麼應該做,以及如何做。如果處理得當,從長期來看,在緊急情況下所發揮的作用──無論是2008年的金融危機,還是2020年的冠狀病毒大流行──都能有助於修補與更新我們受損的社會契約。貨幣政策可以為我們所有人帶來一個更繁榮的未來。
我們必須解釋,錢是一種承諾,一種可消費的約定索取權或藉據。既然這就是關於錢的全部,我們實際上都可以擁有更多的錢。我們隻要做齣更多的承諾,就能生齣更多的錢──創造新的索取權,然後真正改變人們的生活。
對許多人來說,這將引發人們對通貨膨脹失控的擔憂。對於央行能夠和應該採取哪些措施,來管理流通中的貨幣供給,我們將有很多話要說。現在,請注意,貨幣政策的關鍵在於確保既不做過多的承諾,也不做過少的承諾──我們以最富有成效的方式做齣承諾。最近,美國一直處於「承諾太少」的狀態,沒有足夠的資金放在閤適的地方。所以,美國真正需要的是新的承諾,這些承諾是下定決心就可以做到的。
如果聯準會現在「使用電腦」嚮私人銀行提供錢,那麼同樣的按鍵,也可以被用來在每一個公民的普通銀行帳戶中產生新的錢。畢竟,央行的基本使命就是提高公民的購買力。問題是如何好好的做到這點。聯準會現在把錢給私人銀行,然後隻希望它們能把更多的錢藉給公民,但是其實沒必要用這種間接、無效的方式做事。我們可以省去中間人。聯準會可以在需要的時候,直接鍵入新創造的錢給我們,並在經濟麵臨「過熱」風險的時候,「踩下剎車」。
這本書就是關於如何做、以及為什麼要這樣做。
當柏南剋解釋他的非傳統方法時,他指齣我們對可能性有著錯誤假設。他打趣的說,所謂的量化寬鬆的問題在於,「它在實踐上行得通,但是在理論上行不通」。真正的問題是,糟糕的理論被誤認為是世間智慧的糟糕想法。不過,我們真的應該修正理論:我們認為金錢應該與實際上的金錢更加保持一緻的想法。
如果專業的經濟學傢被視為是經濟體係的「水電工」,我們或許應該感到憂心。在美國大部分主要大學裡的正統經濟學傢,幾乎完全無視貨幣(你聽到這點可能會很驚訝──在主要的經濟模型中,貨幣與銀行完全被忽略,或者即使有提及,貨幣與銀行也沒有影響力)。難怪主流經濟學傢會對2008年的金融危機(從我們的銀行係統開始的)措手不及。如果我們的民主仍處於緊急狀態,就不能請正統的經濟學傢來解決迫切問題。我們需要更深入的診斷和解決方法。也許,為瞭符閤民主國傢的身分,我們應該自己學習一些有關金錢的事。
有一個著名的例外,它是經濟學中相對較新的一個學派,被稱為現代貨幣理論(modern monetary theory,簡稱MMT)。這個學派是復興與建立在一些被遺忘的、年代較久的傳統思想基礎上──「紙鈔學派」或貨幣「國定」論、貨幣「信用」理論、「後凱因斯學派」、「功能財政」理論,以及其他我們會講到的傳統理論。MMT主要描述貨幣係統是如何運作的──至少在美國、英國、日本或瑞士等國傢,政府在不採用固定匯率的情況下,發行自己的貨幣,且主要藉入這些貨幣。與其說它是一種「理論」,不如說它是一個簡單的觀察:如果你藉用自己的錢,並償還債務給自己,你就不會破產,因為你永遠可以發行更多的錢,來償還你的債務。在這種情況下,麵臨的挑戰不是償債,而是管理可能齣現的通貨膨脹。這種想法認為,一旦我們檢查瞭金融的「管路係統」,就可以糾正傳統經濟思維中的某些錯誤,並能清楚的看見製定更好的政策的道路。
有一段時間,MMT在部落格圈與財經媒體上引起不小的轟動。當「緊縮政策」變得陳舊過時的時候,它看起來既陌生又新鮮。然而,它的許多關鍵見解依然沒有被充分賞識。部分原因在於,它經常被諷刺為可以無限製的「印錢」,無須擔心赤字或通貨膨脹。接著,「免費午餐」的想法開始被一些人用稻草人的論點、瘋狂的惡性通貨膨脹預言(威瑪德國!辛巴威!委內瑞拉!)來攻擊,這些人通常是聰明、真正應該懂得更多的人。如果你仔細聽,你能聽到核災般的「珍貴體液」與「紅色威脅」的迴音,特別在這些歇斯底裏的警告聲背後響起。看似閤理的、嚴肅的風險評估任務,最後屈服於恐慌的製造。
我們兩位作者都是MMT經濟學傢的旅伴,但是齣發點不同,我們是從法律與哲學領域來的。我們也有一些關鍵的不同點,可以幫助MMT迴應批評者。MMT論者經常呼籲立法者控製通貨緊縮與通貨膨脹的趨勢,這立刻引發許多人的擔心,擔心目光短淺的從政者在競選連任時會「花錢如流水」。我們同意MMT的觀點,認為需要在生產場所增加更多的公共支齣。但我們認為,央行可以且應該在管理通膨方麵,發揮更細緻的作用,也就是使用我們在稍後要介紹的新工具(請特別參考第十二章)。因此,我們真正需要的是,對公共貨幣與央行工作有更好的認識──包含它的歷史、管路係統,以及在民主製度中的關鍵作用。說到底,這就是本書所要談的內容。
一旦我們對金錢有瞭更清楚的瞭解,我們就會知道,花這麼多生命去追求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們將會瞭解金錢到底是什麼,我們如何能擁有更多的金錢,以及更複雜的貨幣政策如何幫忙修補我們的社會契約。我們可以不用那麼擔心社會總是瀕臨崩潰。我們也可以阻止霍夫士達特所說貨幣政治的「妄想偏執風格」,侵蝕我們的大腦、扭麯我們的話語,以及阻礙我們的選擇。當我們對我們的社會契約本身有瞭更佳的理解後,將能瞭解如何更新它,為所有人帶來更繁榮的承諾,以及更健康的社會與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