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好逑傳是古代纔子佳人小說的代錶作之一,它在藝術上與玉嬌梨等同代錶瞭纔子佳人小說的最高水平,而且對於纔子佳人小說類型的產生作齣瞭歷史性貢獻。清代以前,小說以男女情愛婚姻為題材的作品數不勝數,唐傳奇鶯鶯傳、元傳奇嬌紅記,明代文言中篇小說賈雲華還魂記、鍾情麗集等等,以及話本小說中的婚戀作品,早已膾炙人口,這類作品為纔子佳人小說的形成提供瞭藝術生長元素,但它們還不是作為一種文學類型的纔子佳人小說。作為一種小說類型,不僅在題材上有所規定,而且在題旨、人物配置、情節套路、敘事方式和語言風格等方麵也都有規定性。好逑傳和玉嬌梨等一經問世即不脛而走,其主題、人物、情節、敘事,乃至於篇幅,都成為當時和後來一些小說摹擬的對象,相當數量具有與好逑傳、玉嬌梨相類文學特徵的作品齣現,便宣告瞭纔子佳人小說的成立。
幾乎所有的纔子佳人小說都具有三種要素,即情、纔、禮,隻不過不同的作者和作品所要演繹的重點有所不同罷瞭。有的作品重纔,有的作品重德,有的作品重情,從而形成纔子佳人小說的三種流派。
好逑傳,是重德派的代錶作,共十八迴。此書寫作的具體年月也不可考,但康熙五十八年(一七一九)已被英國人韋金生(James Wilkinson)譯成英文,由此推測它的成書要早於此年許多,可能也是清初的作品。好逑傳書名齣自詩經周南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書名已提示它講的是君子淑女的故事。
好逑傳的男主人公鐵中玉纔華俊美,俠烈義氣,更敢於擔當,與玉嬌梨中一聽強盜就驚下馬來的文弱書生蘇友白不同。女主人公水冰心美麗賢達,卓識遠謀,獨具靈心俠膽,與玉嬌梨中隻會品詩識纔的白紅玉也不相同。但更不同的是鐵中玉和水冰心相識相助,雖也互相傾慕,卻恪守男女大防,既沒有擇偶的動機,也沒有談情說愛的舉動。他們最終結為伉儷幾乎是受傢長之命被迫的結果。作品演繹的是他們「愛倫常甚於愛美色,重廉恥過於重婚姻」。
就談情說愛而言,老天賜給鐵中玉、水冰心的條件要比玉嬌梨的纔子佳人優越得多,蘇友白隻見過扮成男子的盧夢梨,與白紅玉隻是通過詩賦媒介相識相知,鐵中玉與水冰心則不同瞭,最初是阻攔惡少搶親,與水冰心在縣衙公堂上相見,後來被惡少下毒,到水冰心傢中養病,同居一院,相見雖然隔著簾子,飲酒雖然不坐一席,在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社會裡就算是親密接觸瞭。天賜良機,但二人卻未萌生絲毫的私情,見麵時保持距離,談論的都是耿耿道義。這種親密接觸不但未能增進二人情愛之意,反而成為他們締結婚姻的障礙。鐵中玉並非不傾慕水冰心的纔貌,但就因為有這種男女不該有的親密接觸,若再議婚姻,這本是義俠的豪舉便沾上瞭苟且的嫌疑,所以寧可坐失好逑,抱終身大恨,也斷不肯成就琴瑟之好。水冰心亦持此念。既然媒妁通言,父母定命,而後男女相接,乃婚姻之禮,今已相見於公堂,迎居於書室,那就不能再談婚嫁之事。水冰心的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就連他的叔父也難以理解,小小年紀,「說的話倒像個迂腐老儒」!
纔子佳人拒絕婚姻卻給瞭小人可乘之機,過學士勾結大夬侯和仇太監分別嚮他們逼婚,他們的傢長迫於這種權勢壓力,苦苦規勸他們成婚,他們這纔妥協,閤巹而不閤歡,等待皇帝查明他們是童男處女,真相大白之後,方纔絲蘿再結。
好逑傳講述的是纔子佳人的一段離奇的婚姻故事,不過它與重纔派的小說有明顯的差異,在情、纔、禮三個要素中,它演繹的是禮,「情」並非沒有,但是被「禮」緊緊包裹著,而「纔」則主要錶現在靈心俠膽和仗義行為中,詩賦是纔子與佳人傳情的媒介,它排斥私情,自然不需要詩纔。它是纔子佳人小說,但骨子裡反對纔子佳人自行擇偶和月下私盟,道學氣味濃厚。十九世紀德國文學傢歌德曾對好逑傳大加讚賞,他說:「一對鍾情的男女在長期相識中很貞潔自恃,有一次他倆不得不同在一間房裡過夜,就談瞭一夜的話,誰也不惹誰。還有許多典故都涉及道德和禮儀。正是這種在一切方麵保持嚴格的節製,使得中國維持到幾韆年之久,而且還會長存下去」(愛剋曼輯錄歌德談話錄一八二七年一月三十一日)。歌德確實抓住瞭好逑傳的要旨,但誇獎中國的禮教,似乎和以伏爾泰為代錶的十八世紀的一些歐洲啟濛思想傢一樣,由於沒有深入瞭解中國歷史和社會,把禮教及其製度理想化瞭。好逑傳與現實生活和現實生活的人性有著遙遠的距離,作者署「名教中人」,顯然以道學傢自居,他編撰這部小說,是「禮正斧柯」,「成名教之榮」(好逑傳敘)。
好逑傳雖然宣揚禮教,但纔子佳人小說的基本元素卻無不具備,「情」是潛藏的,「纔」是別樣形態的,其人物配置、情節模式和敘事方式也都與玉嬌梨同齣一轍,所以它沒有超齣纔子佳人小說的大範疇。
重德派的纔子佳人小說作品的數量不及重纔派,現知的清代前期的作品還有吳江雪、醒風流等。吳江雪中的纔子江潮與佳人吳媛,其道德定力更強於鐵中玉和水冰心,他們不止是同居一院,甚至是同臥一床、同衾一夕,始終毫不乾犯,這是好逑傳情節的發展。醒風流也是寫一個忠烈的纔子梅幹和一個奇俠的佳人馮閨英,因為兩人曾以僕人和小姐的身份相處過,結婚時兩人退齣洞房,以避私情嫌疑,直到皇帝齣麵驗明清白,纔最後圓房,這也顯然是好逑傳的翻版。
纔子佳人小說還有重纔、重情二派,清初重纔派的代錶作是玉嬌梨,重情派的代錶作有「煙水散人」的閤浦珠、鴛鴦配以及署「煙水散人較閱」的賽花鈴等,這一派作品在情、纔、德三者中強調「情」的重要,纔子佳人私訂終身,婚前雖不及於亂,然而纔子與丫鬟、妓女之間卻不受此限。這派小說距離艷情僅一步之遙。
本書的整理以好德堂寫刻本為底本,參校瞭獨處軒藏闆本等刊本。不同版本的文字略有差異,脫漏誤愆的情況也不盡相同,但情節沒有齣入,文字也沒有繁簡之別,整理時文字擇善而從,不齣校記。
石昌渝 二○一九年十月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