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心经典文集
我∕我们一家人所际遇的猫族的故事
《猎人们》初版时,作家曾说:「这本书是个祈祷,祈祷我们都能面对所有来自世界的美好与难堪。」书写成为实践的支撑,日日夜夜护守街猫的人族因此有了慰借。
匆匆数年,书中所写的猫虽早已改朝换代不知几番,但相逢相知的生命都在记忆里不可抹灭,新版一一标註猫族身相,以证他们真切来世一遭。
它记录了曾经我们一代之人摸索前行、试图找出一条如何文明地对待流浪动物出路的努力,也许,一切原本再简单不过,简单如印度圣哲甘地早在大半个世纪前说的,「一个国家的强盛和道德程度,端看它如何对待其他生灵。」——朱天心
朱天心是个爱猫人也是养猫人(照她的话是与猫共处),却从来不是个留猫的人,但她仍以自己的独特方式与感性,为相逢未必相识的众猫族留存牠们跃入跃出她生命动线中的足迹。《猎人们》虽是散文随笔集,但也可以视为小说家「都市人类学」式的台湾社会「畸零族群」观察,只是凝视对象从人转移到了猫,作家用情更深,在她自己的人生与时间中的刻凿痕迹也就越深。
在本书十篇作品中,作家述写自己与屋里屋外、可见的与不可见的生活领域里众猫族的邂逅与相处,她给牠们自由,却赚得了羁绊;对牠们的生命尊之重之,自己的生命也得到丰富。
※在动保团体、市府、社区和无数「猫天使」的努力之下,目前台北市已有近二分之一区域实施「街猫TNR计画」。
猎人群像
纳莉:天生好猎人,彷彿狩猎女神戴安娜,光采夺目的忙进忙出,时不时地啣来一物,犒赏家内人族。
麻瓜:像狼一样独来独往,野性十足,彻夜不归的夜晚,外头总传来凄厉高亢的打斗示威声。
猫爸爸:黄背白腹猫,话特多,最爱送往迎来,边走边聊一路伴人族回家,再潇洒告辞。
李家宝:粉妆玉琢有如贾宝玉的俊美白猫王子,钟情于人而不与猫族为伍,至死不渝。
金针:不世出的大猫王,每次出巡回来,总需要家人致上热烈欢迎仪式。
英雄:标准黑猫,生平大志是当黑手,日日专心在围墙上看工人做工。
阿麻:白底灰花,丑丑的脸,大大的眼,表情从没软化过,却是尽责的猫妈妈。
辛辛:只要爱情不要面包,太认同人,几乎失去灵动敏捷的天性。
猫人侧写
夏天有蚊虫的时候,为防臂与腿献祭成红豆冰,要穿长裤。姊姊手腕缠绕布条,圈圈悲壮,往往还是挂彩无数。体力与意志相搏,一场人和猫的善意较量。绿衣蓄须,包蓝色海盗头巾的吴医师酷酷不说话,接棒收下送来新猫自去整治。姊妹二人每每累到相逢好处无一言,双双瘫坐最近的 7-11窗边灌咖啡回魂。
对于她和姊姊而言,行路时,同一只街猫问答的时间与十个红灯等长。而伏案写作时,那些因猫延宕的章节,中间落下了梅花的脚迹么?这低矮围墙,有猫骄傲行过,她踮起脚,放一把猫饼干到墙上。岂料猫的动作更迅捷,匆忙爬进树丛。「他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她笑说,俯身捡拾一大片面包树叶,扇子一样握在手里摇着。几天前,她才和同侪们去到总统府前抗议,为争取动物保护司独立。(文∕杨君宁)
作者简介
朱天心
山东临胊人,一九五八年生于高雄凤山。台湾大学历史系毕业。曾主编《三三集刊》,并多次荣获时报文学奖及联合报小说奖,现专事写作。着有《方舟上的日子》、《击壤歌》、《昨日当我年轻时》、《未了》、《时移事往》、《我记得……》、《想我眷村的兄弟们》、《小说家的政治周记》、《学飞的盟盟》、《古都》、《漫游者》、《二十二岁之前》、《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等书。
推荐序
相逢似相识,此去难相忘∕钱永祥
小说家写人生要写得好,得让笔下的角色有血有气,彷彿自有其独立完整的生命,出场就能够带着故事开步生风,而不是作家用来填充故事的道具。猫生百态,比起人生的丰富多样不遑多让。写猫生要写得好,同样需要让猫在笔下有他自己的生命,而不祇是作家投射感情的标的。今天以动物为主题的作品不少,可是一件作品究竟是在写动物、还是借着动物说作者自己的心情,要看作家能不能压抑聒噪和摆布的欲望,退后再退后,让动物展现自己,让动物释放自己生命的真相与力量。
朱天心是知名的作家;她的作品之所以高明,身为文学的素人,我不敢造次议论。可是她这本写猫的书之所以不平凡,我根据上述的道理,却深知其所以然。这本书我读起来无法自己,时而莞尔、时而大笑、时而焦躁、时而眼热鼻酸。自忖年近耳顺,人间阅历也实非稚嫩,情绪本来不应该受到一本猫书如此强烈地左右。但是关键在于:朱天心与猫族的关系,乃是「相逢」而不是「占有」。
于是页里行间各样猫态自在地上场退场,没有造作,没有强迫,既不讳言猫生的窘迫、艰难、残酷、偏执,也不吝于让猫族自行发挥他们的娇媚、多情、冷峻、优雅。在朱天心的笔下,猫已经不是宠物、不是朱家男女老小的玩偶,而是一群独立自在的主体,各逞其能在人类支配的环境里寻找空隙,争取一份存活的空间。这种视猫为自由主体的猫书,应该与人类英雄的传记归于同一类文体。你看得出来,作者记载猫族的事蹟、遭遇与神态謦欬之际,怀着一份关怀与尊重,一如作家为沦落市井的豪杰作传,纪实、称颂、怜惜、责备皆备。这种记录,怎么能不令读者感动与喟叹?读者若是对人生的美好与悲哀稍有领略,怎么能不被猫生的喜剧、悲剧与闹剧所感动?既然如此,我读本书之时的难以自己,岂不是很容易理解吗?
如果我的诠释有道理,朱天心的这本书,在台湾的「动物写作」(animal writing)历史上,便具有一定的地位。此前,写作野生动物的作家,多半已经能够隐匿(人类的)自我,让动物自行出场说话。这反映了他们意识到人类中心主义的扭曲效应,于是有意识地让动物做为主体现身。可是到了同伴动物的范畴,这种意识始终发达不足。写宠物的作家自然贡献良多,让众多读者开始领略身边小动物的种种美好,也提醒饲主对宠物负有沉重的责任。不过,「宠物」一词,
已经说明了这种动物乃是被「占有」的、而不是做为独立的生命与人「相逢」的。于是在作家笔下,他们无法来去自如,随缘与作家结识或者告别,留下愉快或者遗憾的故事让作家记录。这种书里所呈现的动物,温驯近人有余,却缺少了一份生命的完整感。
我在这里强调动物与人的「相逢」关系,反对饲主视同伴猫狗为(善意的)「占有」对象,目的在于突出相逢关系的内在道德面向。如果说占有的本质乃是宰制,那么相逢而犹能持续地珍惜、付出,不至于流为冷漠、寡情,原因在于:承认了相逢的偶然,才能保有关怀与尊重的空间。是的,朱天心对猫族的态度,最好是用「关怀」与「尊重」来形容。其实,关怀与尊重,正是我们对待其他人、乃至于对待动物的基本原则。这两个字眼看起来平凡陈腐,读者们会以为早已通透其间意义。真的吗?让我稍作解释。
甚么叫做「关怀」?关怀一个对象,意思是说,你在意他∕她∕牠∕它的感觉与遭遇;他的感觉与遭遇,对你具有实质的意义,你不会因为利益与方便而不列入考虑。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活在这个充满粗暴与压迫的世界里,为了活得下去,便不得不对于周遭的世界与人(遑论动物)缺少、斩断关怀。谁能尽情关怀自己周遭的可怜人?又有几人能出于关怀,而惦记着屠宰场里的鸡猪牛羊、街头的流浪猫狗?「关怀」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沉重的负担,于是我们多半会明智地切断关怀。
甚么又叫做「尊重」?尊重一个对象,意思是说,你承认他∕她 ∕牠∕它的欲望、需求、愿望、抉择自有其地位与价值,不容你从自己的立场妄加扭转和否定。在这个意义上,由于人类的霸道习性,我们不仅很少尊重人,遑论尊重动物。对于他人的习性、言论、信仰、生活方式,乃至于偏好、欲求,我们不是始终有一个「正确」与「错误」的分际吗?多数饲养宠物的人,不总是在根据自己的情绪与虚荣,百般设法「驯服」辖下那只可怜的畜生吗?「尊重」要求我们发挥高度的宽容与想像,不再以己为尊,于是我们多半会敬谢不敏。
很明显地,关怀与尊重,与「宠物」这个概念并不相容,因为关怀与尊重的态度,要求我们视动物为主体而不是玩具,既不是物、更不是宠爱戏弄的对象。如果你关怀与尊重一只猫,你会惦记他究竟如何营生度日,在人间丛林里他如何求生自保,但同时你会希望他活出猫性、活出他自己的生活,即使因此你得承担相当程度的不便与负担。我自己身边也有几只猫作伴。我设法保护他们、照顾他们、疼爱他们。
但是有时候我也担心,他们的生活会不会太遭我侵犯?是不是我的关注,竟多少扭曲了他们的生活?但是明知外头世界的险峻与辛苦,我又舍不得让他们随兴走出家门。读了《猎人们》之后,我特地请教天心,她怎么有本事同时招惹那么多左邻右舍、墙头街角的猫只,由他们来去自如地博取她的感情和关怀,她却不需要为自己的感情买个保险,不需要竟日担忧猫只的吃苦、受辱、病痛、伤亡、失踪?
天心告诉我,台湾宝岛不会有这种保险;担心与遗憾乃是她生活里的常数,时时刻刻的情绪折磨,也是无可逃避的负担。细读《猎人们》,你必须想像,一个对猫只如此牵挂费心的人,面对猫族生活的窘困与危厄,焉有余裕惊叹路边某一只猫咪的高雅、独特?可是朱天心却又总是显得从容。她不惜时间、感情、金钱(甚至于陌生人的敌意和讪笑),为的是她尊重猫生的整全(integrity),知道猫族若要在这个人类霸占的世界里奢求稍有尊严的生存,总是要付出高昂的代
价。她宁可承担感情的沉重牵挂,也不愿意为了保护自己,而在对猫族的尊重与关怀之间打折扣。读这本书,这个态度——我想也是街头巷尾很多「爱心妈妈」的态度—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于是,一章接着一章、一景接着一景,你读到朱天心一家人经常 地与猫族在各种情境里相逢。每一只猫都有面貌与性格(当然还有姓名),都有脾气跟习惯,也常会教人疼和讨人厌。他们的来路和去向往往难以想像(通常也不堪想像),不过相逢的此刻,人与猫多少总能交换一些生命路途上的心得,激起对方一些想像与感触,唤醒彼此心里的某些情愫与喟叹。朱天心用入微心思与生花妙笔所描绘的猫生百态,定然会令每一位读者—包括她以此书题赠的「不喜欢和不了解猫的人」—都难以释卷。不过,容我自豪地说,书里一些瞬间捕捉的镜
头,恐怕只有长期与猫厮混相守过的有心人,才能领会其中猫态如何地可掬。
据说马克.吐温说过,神造万物,只有猫不能用链子奴役。我演绎他的意思,其实是说猫邀人宠,却绝对不可能化为宠物。读者要具体领悟此说中间的大大小小的道理,朱天心的《猎人们》正能为您讲出分晓。
二○○五年新岁于南港∕汐止
(本文作者为中研院人社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新版序
这书原只想记录世纪初那几年间,我∕我们一家人与所际遇的猫族的故事。
这些猫族,全都是陆续捡拾来的街头孤儿,有些是正哺乳的猫妈妈出去觅食遭遇不测(通常是车祸或被狗咬死)、或在资源有限之下猫妈妈狠下心淘汰舍弃的。我们遇到了,无法像诸多人採取的态度或劝告我们的「人都活不下去了还管猫」、「这是大自然的机制,别介入吧」……给他们一条活路。
我们与他们共处一屋檐下,各自独立,从不妄想将之视为一己的宠物或禁脔。
日日目睹他们成长、盛年、老去、离开……猫生中的精彩、困顿,我总不免好奇到心切他们的妈呢?与他们必定一样神秘有趣的手足下落如何?在街头混得还过得去吗?所以自然爱屋及乌地寻到它们当初被捡拾处,开始一日一次地餵食、将生养不息又下场不佳的妈妈带去绝育。
此种以绝育取代大多数国家、城市採用的「捕捉扑杀」对待流浪动物,不谋而合其实是一些欧美城市已行之有年人道、文明也有效控制数量的方式。
渐渐地,我们早不止在我们的里弄这么做,我们也说服并与台北市政府合作推动「街猫 TNR计画」,T(trap)、 N(neuter)、R(return),捕捉绝育放回之谓。目前的台北市,已有近二分之一的区域改弦易辙这么做。
这,重要吗? 我以为重要透了,因为若我们习惯以清除垃圾的态度对待有生命的「无用之物」,早晚,资源匮乏时,我们一样会以此态度对待「无用的」(无力缴税、只占用社会福利)老人?残疾?工伤?穷人?……剥洋葱似的一层层边缘弱势或非我族类。
残酷是轻易可养成的,同样,同情心亦非不能培养练习,究竟,我们打算向下一代展现示范哪样一种对生命的态度呢?
所以,这不只是一本只写家中那几只可平安终老的可爱猫族的书,也不只是写家门前几条巷弄街猫的书,它妄想写下在人族占尽一切资源的世界里试图生存的猫族的生涯处境(甚至传奇),最终,它也许不过想见证他们的匆匆来去一场。
真的是匆匆短暂,才不过五六年,书中写过的街头的猫已改朝换代不止几番,家中的猫,也又多了好些少了几只,包括那「只要爱情不要面包」、把我当他同族的「辛辛」,今夏某日(其实我记得太清楚了,八月十三日)出门再没回来,我和天文翻江倒海寻他十几天,仿佛大病一场。 它记录了曾经我们一代之人摸索前行、试图找出一条如何文明地对待流浪动物出路的努力,也许,一切原本再简单不过,简单如印度圣哲甘地早在大半个世纪前说的,「一个国家的强盛和道德程度,端看它如何对待其他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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