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1
美食.美事 世间无美食,则人间无美事。
美食最美的地方,就在于谁都可以发表对美食的心得体会,这不是厨师或文人骚客的专利,古来许多美食的流传主要还是靠市井小民的口碑,就说新加坡闻名的肉骨茶便源于新加坡河畔搬运货物的苦力的简单餐食。
中国自古至今,谈美食的哲人、作家不计其数,而且留下不少美丽的词章佳句,不断刺激后人对美食的欲望。老子以「治国如烹小鲜」,把厨艺提升到了治国的境界,厨师且不能妄自菲薄;庄子以「庖丁解牛」寓言道出人生的哲理,屠夫宰牛的工夫阐扬了精益求精的精神。孔子说「不得其酱不食,割不正不食,色恶不食,臭(通嗅,指气味)恶不食。」孔老师今天若在报上写美食专栏的话,笔下会是很挑剔的,餐馆老板们可要小心了。
尽管古时候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古代文人笔记中却常见美食纪录,他们并不忌讳给人留下「贪吃」的印象。如宋人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吴自牧的《梦粱录》、周密的《武林旧事》等。近代作家谈美食见称者,人们多半想到写《雅舍小品》的梁实秋。被称为思想家、革命家,为人严肃的鲁迅在笔下也难掩其好吃的一面,人们可以在鲁迅日记中找到不少他喜欢光顾的餐馆名字。
新加坡有一道几乎凡人皆知的美食曰「辣椒螃蟹」,这里就不得不提到明清之际的一位诗人李笠翁,他有一本专写吃喝玩乐的笔记《闲情偶寄》,对饮食有很多心得,他说:「予于饮食之美,无一物不能言之,且无一物不穷其想像,竭其幽缈而言之。」谈到吃螃蟹,他自认为「心能嗜之,口能甘之……此一事一物也者,在我则为饮食中之痴情,在彼则为天地间之怪物矣……」每当螃蟹即将上市之前,他便开始存钱,家人见他嗜蟹如命,笑说这是「买命钱」。李诗人家里有个婢女「勤于事蟹」,竟被他取名为「蟹奴」。他自嘲:「蟹乎,蟹乎,汝与吾之一生,殆相终始者乎!」如此蟹痴,卖「辣椒螃蟹」者岂能不视之为祖师爷而供奉其神像于店内,每日开店则先上香乎!
钟华写美食,意不在美食,事实上是在书写其个人记忆,抒发生活情怀。是散文,也是笔记,这本书是她性情与智慧的结晶。其文字似平淡却细腻,文章洒脱处、幽默处、含蓄处、感怀处,即见妙语佳句,即现灵光闪烁。
如写生鱼片:「所幸广东顺德的生鱼片,历经千年风雨屹立中华美食之林,也为中国脍食留下最后的作证。」(〈从「脍炙人口」说开去〉)点出了中国生鱼片的美食定位。
如写臭豆腐:「通常臭豆腐干需要油炸的时间比较久,表面会起泡,伴随奇妙的臭味份子,臭豆腐干的表面也慢慢转成灰黑色,内里却还是灰白色,咬开后,更像是豆腐里的『奥利奥』(Oreo)饼干!样子滑稽的臭豆腐干切成小块后,串上竹签,可再油炸后调味进食,也可直接买整片豆干大快朵颐。但切记要么趁热,要么冰镇,才有嚼劲,回味无穷。」(〈千里飘香――臭豆腐〉)把臭豆腐说得香味四溢。如写忘忧草,带出了一个东北大汉的失恋故事,悠悠说来,余音缭绕。(〈忘忧草〉)如写香椿,道出了一点童年记忆,大妈对小孩打尽香椿头感到生气是有一定的道理。(〈打尽香椿头〉)
如写生姜:「那遥远的江南小城,畲家大院里的佛手姜,是上天给芸芸众生的禅意关怀。」(〈生姜之美,禅意关怀〉)这是此书中我最喜欢的一句神来之笔。
如写新加坡的田鸡粥,先带出新加坡芽笼一带的环境特色,笔锋一转,才让田鸡美丽登场:「……不过单单就田鸡的口味而言是过重的,吃不了两块就会腻,好在白粥恰如其分地衬托了这份美味,让浓郁的田鸡在白粥的清甜中越发美而不腻。」(〈田鸡之美不在田鸡〉)如写新加坡的叻沙:「……配食的米粉被切为碎块浸在汤汁中,用汤匙舀着吃,每一口都和着浓浓的汤汁,很爽快很过瘾,滋味少有地独特鲜明。」肯定会引起新加坡读者的共鸣。(〈一碗叻沙的思乡情〉)钟华随父母移居到中国小吃之首的古都南京生活,难怪对舌尖上的文化特有感觉。南京自六朝时期流传至今千余年的街头小吃形形色色,口味繁多,她也因此能很快地进入不同地方的美食世界。再加上这几年在新加坡报社工作,更添了几分记者的新闻嗅觉。
舌尖上的美味与心灵上的唯美相互结合,造就了一篇又一篇的隽永小品。
严孟达(新加坡《联合早报》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