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节录)
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胡适——《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序 这部《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是胡颂平先生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民国五十五年一月一日至六十年二月二十三日夜)编写成功的。初稿完成以后,颂平先生又不断地收集新出现的材料加以补充。例如遗落在大陆的《胡适的日记》曾有一小部分辗转刊布在香港的《大成》杂志上(77期,1980年4月出版),现在也收入《年谱》民国十年和十一年有关各条之内了。可见这部三百万多万字的《年谱》先后经过了十五、六年的时间才定稿的。本来丁文江先生主编的《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已算是资料最丰富的一部年谱了,但本书取材的丰富尚超出《梁谱》好几倍,这真可以说是中国年谱史上一项最伟大的工程了。
颂平先生是最有资格编写这部年谱的人。第一、民国十七年谱主出任吴淞中国公学校长的时代,颂平先生恰好是公学的学生,因此他在思想上直接受过谱主的薰陶。他对谱主的认识不仅是情感的,而且也是理智的。第二、他早在民国三十五年就开始为谱主服务,谱主与教育部有关的许多事情都由他代为办理。而尤其重要的是他在谱主最后四年(1958年4月至1962年2月)的生活史上占据了一个特殊的地位:他不但担任了谱主的主要文书工作,是谱主的私人顾问,而且实际上还照顾着谱主的日常生活。因此他有机会观察谱主最后几年的一切言行。谱主有不少私下谈话现在都保留在这部年谱中了;对于传记而言,这些尤其是最可贵的第一手资料。18世纪英国的包斯威(James Boswell)所着《约翰逊传》(Life of Samuel Johnson),便因生动地记录了传主的思想与活动而成为不朽的名着。在中国方面,钱德洪主撰的《王阳明年谱》,和段玉裁的《戴东原年谱》也都能在文字材料之外保存了不少谱主的口语。这些口语往往为后世研究谱主思想的人提供了意想不到的重要证据。我以前写《论戴震与章学诚》那部专论便十分得力于段玉裁所记录的戴震的口语。以我所知,在本谱谱主的门生故旧之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人同时具备了上述的条件(关于年谱的现代意义,请参看〈年谱学与现代的传记观念〉)。
在中国史学传统上,长编是一种史料整理的工作。司马光在正式撰写《资治通鑑》之前,便先有刘恕、刘邠、范祖禹三人分别编纂了一部《长编》。据说这部长编曾装满了两间屋子,足见司马光最后定稿时採择之精和断制之严。但是如果没有《长编》为基础,司马光的史才、史学与史识终究是没有用武之地的。所以章学诚称长编的工作为「比类」,并肯定其价值不在「着述」之下。他说:
司马撰《通鑑》,为一家之着述矣,二刘范氏之《长编》,其比类也;两家本自相因而不相妨害……但为比类之业者,必知着述之意,而所次比之材,可使着述者出,得所凭借,有以恣其纵横变化;又必知己之比类与着述者多有渊源,而不可以比类之密笑着述之或有所疏;比类之整齐而笑着述之有所畸轻畸重,则善矣。盖着述譬之韩信用兵,而比类譬之萧何转饷,二者固缺一不可;而其人之才,固易地而不可为良者也。(见《文史通义》外篇三〈报黄大俞先生〉)
适之先生是服膺章氏史学见解的人,所以他在《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的序文中一方面希望将来有人根据《长编初稿》写出一部《梁任公年谱定本》或《梁任公传记》来;而另一方面则特别看重这部《长编初稿》「保存了许多没有经过最后删削的原料」。他着重地指出:
正因为这是一部没有经过删削的《长编初稿》,所以是最可宝贵的史料,最值得保存,最值得印行。
我觉得适之先生最后这一句话完全可以适用于这部记述他自己生平的《年谱长编初稿》上面。
但是我必须指出,这部《长编》也有一个先天性的缺陷,即在史料的收集方面受到一种无可奈何的客观限制。《梁任公年谱长编》是以任公先生近一万封的信札(特别是家信)为基本材料的。适之先生曾指出当时征求梁先生信札的大成功是由于三个原因:第一、梁先生早岁就享大名,信札多被保存;第二、梁先生的文笔可爱、字迹秀逸,值得收藏;第三、当时中国尚未经过大乱,名人的墨蹟容易保存。在这三个理由之中,前两个也完全适用于适之先生,但第三个理由对于适之先生而言却不能成立了。适之先生留在中国大陆上的信札经过抗战和最近三十余年的动盪大概已销毁得所余无几了。因此以信札材料而言,本谱较之《梁谱》便不免相形逊色。最近大陆内部刊印了适之先生当年未及携出的一批信札和日记。其中信札部分现在已辗转流传到台湾,将为适之先生增添许多重要的传记原料。但可惜本谱已来不及加以充分利用了。
提到适之先生的《日记》,我觉得这也是本谱另一不能让读者完全满意的所在。适之先生有写日记的习惯,几乎很少间断。这批日记至少是与信札有同等重要性的传记材料。然而本书除了《胡适留学日记》和《大成》杂志转载的几条之外,几乎完全没有触及任何未刊的日记材料。但是我深信这绝不是由于颂平先生的疏忽,他必然有其不得已的苦衷。这批未刊日记也许不在台北,也许尚待整理,也许还不到公布的时候。总之,我们可以断言,颂平先生「是不能也,非不为也」。从史学的观点说,我们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有人能将适之先生的信札和日记加以系统的搜集和整理,并分别刊布出来,以收与本书相得益彰之效。所以就材料的性质而言,本书与《梁任公年谱》虽同称《长编初稿》,而重点则颇有不同。大体说来,《梁谱》是以谱主的一般活动,尤其是政治活动为主。这是很自然的,因为任公先生不但自始即在政治舞台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而且一直到死都躲不开政治的纠缠。年谱中所收的信札和其他文献大部分也都是谈政治问题的。因此读《梁谱》的人都免不了发生一种感想,即谱主的学术思想在全书中所占的比重稍嫌不足。缪凤林认为《梁谱》「述任公一生思想之变迁」尚不及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中论梁启超的一章。这一批评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见萧公权,《问学谏往录》[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72],页129)。
与《梁谱》相对照,这部《胡谱》的特色便清楚地显现出来了。本书篇幅之所以长达三百万字以上,主要是因为编着者几乎将谱主五十余年中的一切论学论政的文字「都择要摘录,分年编入」(胡适〈章实斋年谱自序〉)。这显然是师法谱主在《章实斋年谱》中的创例。所以本书事实上可以说是一部谱主着作的编年提要。我深信,读者循诵本书一过便可以对谱主一生学术思想的发展获得一极清晰而深刻的认识。这一特色也正是本书最有价值的地方。
适之先生是20世纪中国学术思想史上的一位中心人物。从1917年因正式提出文学革命的纲领而「暴得大名」(这是他在1959年给胡光麃信上的话。原信影印本见胡光麃,《波逐六十年》[新闻天地社,第六版,1972],页380),到1962年在台北中央研究院的酒会上遽然逝世,他真是经历了「誉满天下,谤亦随之」的一生。在这四十多年中,无论是誉是谤,他始终是学术思想界的一个注意的焦点:在许多思想和学术的领域内——从哲学、史学、文学到政治、宗教、道德、教育等——有人亦步亦趋地追随他,有人引申发挥他的观点和方法,也有人和他从容商榷异同,更有人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对他施以勐烈的批评,但是几乎没有人可以完全忽视他的存在。这一事实充分地说明了他在中国近代史上所占据的枢纽地位。
适之先生的人格和思想在这部年谱里已有很详细的记录,我不可能再有所增益。我和适之先生从无一面之雅,因此在情感上也产生不了「誉」或「谤」的倾向。而且捧场对于已故的适之先生固然毫无意义,打死老虎则尤其不是值得提倡的风气。适之先生生平强调历史的观点最力,对于任何事情他都要追问它是怎样发生的、又是怎样演变的。我在下面便想试从几个不同的历史角度来说明他何以能在 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扮演那样一种独特的历史角色。但是限于篇幅,我不可能在这里全面地评估适之先生在中国近代学术思想上的意义和影响。这是必须首先加以声明的。以下的历史分析,我希望尽量作到客观两个字,也就是适之先生所常说的「还他一个本来面目」。因为要「还他一个本来面目」,我不但要指出他的正面贡献,而且也不避讳谈到他的限制。在这一方面我当然无法完全避开主观判断的问题。适之先生说得好:
整治国故必须……以古文还古文家,以今文还今文家;以程、朱还程、朱,以陆、王还陆、王……各还他一个本来面目,然后评判各代各家各人的义理是非。不还他们的本来面目,则多诬古人。不评判他们的是非,则多误今人。但不先弄明白了他们的本来面目,我们决不配评判他们的是非。(见〈国学季刊发刊宣言〉,收入《胡适文存》,第二集[台北:远东图书公司,1971年5月三版],页8。)
但是我要补充一句,思想史家「评判」古人的「义理是非」,其根据绝不应该是自己所持的另一套「义理」。如果以自己的「义理」来「评判」古人的「义理」;那便真的变成「以一种成见去形容其他的成见」了(金岳霖语,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审查报告二)。思想史家「评判」的根据只能来自他对于思想史本身的了解。主观与客观在这里是统一的。
一、胡适的出现及其思想史的背景
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发表在1917年1月号的《新青年》上,同年9月他开始在北京大学任教。他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是在1919年2月出版的,5月初便印行了第二版。同时,他的朋友陈独秀等在1918年12月 创办了《每週评论》,他的学生傅斯年、罗家伦等也在1919年1月创办了《新潮》。这两个白话刊物自然是《新青年》的最有力的盟友,以胡适为主将的「新文化运动」便从此全面展开了。
胡适以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回国不到两年便一跃而成为新学术、新思想的领导人物,这样「暴得大名」的例子在中国近代史上除了梁启超之外,我们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但是梁启超最初是追随老师康有为从事变法运动而成名的,这和胡适的全无凭借仍然稍有不同。六十多年来,对胡适不心服的人很多。无论是在中西哲学、史学或文学方面,都不断有人指摘他的这样或那样的缺点。那些出于党派政治动机和诉诸情绪的「反胡」或「批胡」言论可以置之不论。严肃而有理据的批评则是学术发展途程中的正常而健康的现象。自古迄今,恐怕没有一位学者能够在着作中完全不犯错误,也没有一位思想家的观点和方法能够为同时的人所普遍接受。胡适自然也不是例外。但是其中有些批评却不免给人一种印象,好像胡适之所以招致批评并不完全由于他在学术上有错误或在思想上有偏颇,而主要是受了他「暴得大名」之累。因为这一类的批评者在有意无意之间总流露出阮籍所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感慨。我对于胡适是否名实相符的问题没有讨论的兴趣,因为这是一个典型的「见仁见智」的问题:反对他的人固然可以找出无数的「证据」来说明他「徒具虚名」,拥护他的也未尝不能找出同样多的「证据」来说明他「名下无虚」。我所感到兴趣则是一个客观的历史问题,即胡适为什么竟能在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内取得中国学术思想界的领导地位?换句话说,我只是把胡适的「暴得大名」看作一种客观存在的历史现象而提出一些初步的观察。必须说明,我的观察不但是初步的,而且也不可避免地带有片面性。我自己绝不敢说这些观察完全正确,甚至基本上正确;相反地,借用胡适的名词,它们不过是一些「待证的假设」而已。
1917年的中国学术思想界当然不能说是「时无英雄」。事实上,中国近代思想史上影响最大的几位人物如严复、康有为、章炳麟、梁启超等那时都还健在。其中年龄最高的严复是65岁(依照中国算法),年龄最小的梁启超只有45岁。但以思想影响而言,他们显然都已进入「功成身退」的阶段,不再活跃在第一线了。我们只要读胡适在1918年1月所写的〈归国杂感〉,便不难了解当时中国学术思想界是处于怎样一种低潮的状态。所以我们可以说在胡适归国前后,中国思想界有一段空白而恰好被他填上了。
但是问题并不如此简单。我们必须继续追问,这一段空白究竟属于什么性质呢?为什么是胡适而不是别人填上了这段空白呢?
对于这两个问题,我们都可以有种种不同的解答。例如强调思想反映社会经济变迁的人便往往把这个空白看作是当时中国新兴的资产阶级需要有自己的意识形态,而胡适从资本主义的美国带回来的实验主义便恰好能满足这个阶级的精神要求。但是我在这里无法涉及这种综合性的历史判断,因为无论是建立或驳斥这一类的综合判断都要牵涉到无数复杂而困难的理论问题和方法论的问题。因此,我只打算从严格的思想史的观点来讨论上述的两个问题。让我先提出对于第一个问题的看法。
要了解这个时期的思想空白的性质,我们首先必须确定当时学术思想界亟待解决的中心问题是什么。我们可以毫不迟疑地说,当时一般中国知识分子所最感困惑的是中学和西学的异同及其互相关系的问题。进入民国之后,中国的政体虽已略具西方的形式,但一切实质的问题依然悬而未决,政治现象反而更见混乱。中国传统的观念向来认定「世运之明晦、人才之盛衰,其表在政,其里在学。」(张之洞语,见《劝学篇‧序》)所以中学、西学的问题便重新被提到思想界的讨论日程上来了。
晚清中国思想界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大致可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一语为代表,我们通常把这个公式归之于张之洞的发明,其实这是晚清人的共同见解。早在 1861年冯桂芬所写的〈采西学议〉一文(见《校邠庐抗议》)已主张「以中国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1892年郑观应撰〈西学〉篇,他的结论是:「合而言之,则中学其本也,西学其末也。」1896年梁启超在〈西学书目表后序〉中也说:
要之,舍西学而言中学者,其中学必为无用,舍中学而言西学者,其西学必为无本,皆不足以治天下。
张之洞的《劝学篇》最后出(1898),他综合了上引诸家的意见是毫无可疑的。张氏的原文如下:
一曰新旧兼学:四书、五经、中国史事、政书、地图为旧学,西政、西艺、西史为新学。旧学为体,新学为用,不使偏废。(《劝学篇‧设学第三》)
他的特殊贡献不过是以「体用」来代替郑观应的「本末」而已。但在中国传统的一般用语中,体用和本末则是可以互通的。可见「中(旧)学为体、西(新)学为用」的口号确能够代表晚清思想界对这个问题的共同看法。这当然不是说从冯桂芬到张之洞这四十年间中国思想在这一点上完全是静止的。如果细加分析,最后仍然有所不同。冯桂芬和郑观应所谓「西学」完全是指科学与技术而言,张之洞的「西学」则同时包括了「西艺」(即科学与技术)和「西政」,而且他明白指出:「西学亦有别,西艺非要,西政为要。」(《劝学篇‧序》)但是大体而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格局一直延续到「五四」的前夕都没有发生基本的变化。
这个问题之所以迟迟不能有突破性的发展,其主要原因之一是当时中国知识分子对于所谓「西学」普遍地缺乏亲切而直接的认识。他们关于西方文化的知识大体都是从日本转手而来的。张之洞曾说:
西学甚繁,凡西学不切要者,东人已删节而酌改之。(《劝学篇‧游学第二》)
梁启超说得更明白:
晚清西洋思想之运动,最大不幸一事焉,盖西洋留学生殆全体未尝参加于此运动;运动之原动力及其中坚,乃在不通西洋语言文字之人。坐此为能力所限,而稗贩、破碎、笼统、肤浅、错误,诸弊皆不能免;故运动垂二十年,卒不能得一健实之基础,旋起旋落,为社会所轻。
梁氏是清末介绍西学最热心的一个人,他的话自然是完全可信的。
这里面当然有例外。严复翻译的《天演论》、《原富》、《名学》、《群己权界论》、《法意》、《群学肄言》等西方名着,无疑代表了当时介绍西学的最高水准。在1902年〈与《外交报》主人论教育书〉中,他一方面公开驳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说,而另一方面则极力提倡直接通过西方语文以求取西学。他说:
中国所本无者,西学也,则西学为当务之亟明矣。且既治西学,自必用西文西语而后得其真。
但是严复对中国近代思想的影响主要还是《天演论》一书。尤其是「优胜劣败,适者生存」这句话深深地激动了中国的人心,使得稍有血性的人都知道中国必须发愤图强才可免于亡国的命运。至于其他所译诸名着,则诚如梁启超所说,「半属旧籍,去时势颇远。」一般人仍无法从其中获得关于西方文化的基本认识。
严复在中年以前论中西文化异同虽时有深入之见,但似并未能为一般读者所共喻。到了晚年,他的思想愈来愈保守,因此不愿再谈西学问题,更不愿谈什么中西融贯的问题了。民国元年(1912)他署理北京大学校长时曾明白地表示:
比欲将大学经文两科合併为一,以为完全讲治旧学之区,用以保持吾国四五千载圣圣相传之纲纪、彝伦、道德、文章于不坠。且又悟向所谓合一炉而冶之者,徒虚言耳。为之不已,其终且终至于两亡。故今立斯科,窃欲尽从吾旧,而勿杂以新。
可见这位中国唯一能直接了解西学的人在思想上竟已退回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以前的阶段去了。在五四运动的前夕,一般知识分子正在迫切地需要对中西文化问题有进一步的认识;他们渴望能突破「中体西用」的旧格局。然而当时学术思想界的几位中心人物之中已没有人能发挥指导的作用了。这一大片思想上的空白正等待着继起者来填补,而胡适便恰好在这个「关键性的时刻」出现了。
余英时
后记(节录) 胡适之先生是我在吴淞中国工学念书时的校长,又是文理学院兼任院长。我是社会科学院的学生,只在暑期班上选修他的「中国近三百年来的几个思想家」,又旁听过他在大礼堂主讲的「文化史」。在他两年多的任期内,我曾去他家见他两次。但我于十九年毕业之后不久,他搬回北平去了,十多年没有见面的机会。三十五年七月初,先生由美回国就任北京大学校长。那时我在教育部任职,才再见面。此后他每次来南京,我总是抽空拜谒,偶有一些琐事,也交给我去办。这是我为他服务的开始。
三十七年底,政府改组。我的职务是与首长同进退的。卸任部长朱骝先(家骅)先生专任中央研究院院长,调我到中央研究院任事,又过了十年。四十七年四月,适之先生来台继任院长。这时的我,已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学生了。由于多年的师生关系,我很高兴得留在他的身旁工作。
适之先生是于五十一年二月廿四日傍晚在欢迎新当选的第五次院士酒会上去世的。十月十五日安葬之后的第二天,继任院长王雪艇(世杰)先生在院务会议上组织一个「胡故院长遗着整理编辑委员会」,他透过遗着编辑会同人的意见,推定由我负责胡先生的年谱。我怕这个任务超过我的能力范围,不敢担承,拖了两年。期间我曾先后建议前辈之中最理想的几位执笔人选,可是雪艇先生认为他们各有重要的任务,而且都是六十岁以上的人,决不可能有充分的时间来做,坚持非我不可。他更继续不断的督促,我终于接受这个任务。我是依照南宋史学家李焘的「事远则略,事近则详」的原则,试用长编体裁。先考定胡先生一生的行止、着述与地点,然后按照时间先后,将所蒐集的资料及我自己历年所记的他的言谈编进去。结果,最后四年的记载几占全谱三分之一的篇幅,在匀称上不成比例。故于七十一年十月初决定付印前一个月内,又将我所记录的资料抽出来,另编一本胡先生晚年谈话录。现在年谱长编与谈话录两书将由联经出版公司同时出版,略记我编写得经过如此。
余英时先生为本书写的一篇三万多字的长序,不仅提示世人了解胡先生在中国近代思想史上无可比拟的伟大影响和贡献,且为编者增光不少。谨于此处表示我忠诚的感谢。
胡颂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