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序
永远的「小王子」:翁端.圣-戴克思修伯里(Antoine St-Exupéry,1900-1944) ──童年是我生命的原乡
翁端.圣-戴克思修伯里(朋友叫他圣-戴克思St-Ex)是法国文学史上的一则传奇。在短短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他以亲历其境的飞行经验,翻转人类的视角,开创了史无前例的航空文学。
他是在当了飞行员之后才开始写作的。在那些漫长孤独的飞航中,他总带着笔记本,记录俯瞰大地所见所思。他的每本书都在见证那个飞航草创时代飞行员的奋战和梦想。对他来说,写作与飞行是一体的。 飞机是工具,就像农夫的犁,帮助他探索大地和人类真正的面貌。
圣-戴克思出生于贵族之家,在家族的美丽庄园中长大。虽然父亲在他四岁时过世,但有众多兄弟姊妹的陪伴,有母亲、外祖母的悉心呵护,他的童年幸福无忧,任他发展对各种事物的好奇与兴趣。
他曾想学航海,但两次报考航海学校,都没考过,也读过一阵美术学校。他爱做白日梦(绰号「摘月亮」Pique-la-Lune),但也喜欢动手做研究、画机械、解数学难题(后来他有12项航空类的发明专利)。他有诗人的想像力,也有工程师的实事求是;他喜欢辽阔的天际,也需要独处。终于选择投入飞行。
他的飞行与写作生涯于1926年加入空邮公司(L’Aéropostale)正式开启。先后在欧、非和南美洲之间运送邮件。
20世纪初,飞航还是个高度危险的工作,飞机简陋,没有塔台,没有雷达导航,故障、迫降随时可能发生,每个月都有长长的失踪名单。
他的第一部小说《南方邮件》(Courrier du Sud,1930)就在向那些冒着生命危险运送邮件的伙伴致敬。书中主角的飞机坠落安地斯山脉,为了保全邮件,在雪地里跋涉了五天四夜,机毁人亡,但仍以最后一口气发出一句简单的电报:「邮件无误」!
那时的飞航是与死神近身的搏斗,他多次将飞行员与斗牛士相比。不同的是,斗牛士的勇气出于炫耀式的英雄主义,而在天空的孤寂中,没有掌声。是一种责任感、一种比个人幸福更高更长久的东西,使人超越自己。
在他的飞航生涯中,大大小小的意外不计其数。1935年迫降撒哈拉沙漠,迷失在沙丘中,四天后才奇蹟式获救。1938年又坠落在瓜地马拉,头骨七处破裂,昏迷数日。但他无悔无怨:「愿赌,服输。这是我这个行业的自然法则。但无论如何,我唿吸过,海上的风。」
孤独地在浩瀚的天空中俯视大地,他觉得最神奇的是,在暗夜中看到大地的点点灯火,让他深切感觉人类命运相连:「一个行业的伟大在于将人连系在一起。」 建立人与人之间的连结(créer des liens),也成为他一生以文字和飞行所致力的志业。
之后,他也曾为《巴黎晚报》(Paris Soir)做报导,飞往越南(1934)、莫斯科(1935)以及採访西班牙内战(1936)。
1939年,二次大战争爆发,他加入空军,执行侦查任务。但1940停火协议后,法国被德军佔领。他流亡美国,游说美国政府参战。面对战争的残酷、撕裂,眼见世界日益功利、庸俗、机械化,他倍感孤寂。《小王子》这本温柔、忧郁的书就是在他最沮丧的流亡时期写就的。书成时,甚至不能在他的祖国出版(书是1944年先在纽约以英、法文出版,1946,他过世两年之后,才在法国出版)。
一生东奔西荡,幸福的童年是他唯一的家。当他坠落在沙漠中,他闭上眼,就会看到家园中高耸的松树,闻到前庭西洋菩提的淡香。
童年对他不只是一个生命阶段,更代表一种纯净、清澈、直指本心的智慧;一个不可得的失乐园。
1943年他加入北非自由地区法国空军。他不能忍受做一个旁观者。当时他已43岁,早已超龄,加上多次飞机失事,一身是伤,甚至无法自己穿飞行服,自己关座舱盖。但他不断请愿,动用各种关系,终于获得特许重飞。
1944年7月31日,他硬是争取到最后一次飞航任务,他提出让人不能拒绝的理由: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南法隆河谷一带。就在这次航行中,他飞入云层深处,再也没有回来……
或许,天空才是他的归宿。就像小王子,他终于抛下沉重的皮囊,回到他失去的童年。在读者心中,他永远是跟小王子连在一起的。我们有幸结识他,天空从此不一样:夜晚当我们仰望,我们知道小王子就在星空某处,于是满天的星星都会笑,像五亿个小铃铛……
(文 刘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