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初秋的一天下午,我在伦敦Long Acre一家卖好多插图书的旧书店里挑书。我那时期搜罗了蓝姆好几种版本的The Essays of Elia,那天还侥倖买到一部Sybil Tawsa的二十四幅彩色插图本。付钱的时候,戴着老花眼镜的老板娘给我看一小幅墨黑线条的图画,说是德国鼎鼎大名的作家、插图画家Gunter Grass画的插图真迹,售价六英镑五十个便士。画纸黄黄厚厚的,画的是带点欧洲风味的街景。我说这幅画蛮漂亮,可惜我买不起。老板娘说:「他的真迹坊间不多,你应该藏一张。你常来,我们都熟了,我六镑钱卖给你,你先付两镑,剩下的四镑钱你以后方便慢慢付。」午后斜斜的秋阳照进书店,老板娘的脸粉粉红红的,妩媚极了。我满心感激,却嫌分期付款麻烦,没要。临走她还吩咐我说:「改变主意就给我来个电话吧!」……
一听说Gunter Grass得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我立刻想到二十三年前那位老板娘的脸和那幅插图:「忘却了的历史的脸」(‘the forgotten face of history’)。诺贝尔委员会说,一九五九年《钖鼓》一出,经过了多年的语文与道德的摧残之后,德国文学终于重新起步了。事实上,二次大战结束,德国作家基本上分成两种:一种是Thomas Mann那股纯粹德国风格的磅礡创意,永远烛照着世界文坛的璀璨气势;另一种是在巨人幽灵下徬徨的才情之士,作品缺乏的是宇宙视野;而格拉斯的崛起,无疑宣示了德国文学的博大神魄,追回湮没了的历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