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奸賊或英雄—亂世的曹操 韆百年來,「曹操」是你我耳熟能詳的名字。提起曹操,大傢信手拈來就是一段亂臣賊子或蓋世豪傑的故事。過去史傢贊頌曹操是「非常之人,超世之傑」,但也留下「貪殘虐烈無道,於操為甚」的評價。自《三國演義》刊行以來,一句「寜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經過〈捉放曹〉等戲麯的改編傳播,曹操奸絕的形象在大眾心中生根,戲颱上始終以象徵奸角的白臉麵貌現身,成為負麵曆史人物的代錶。
時至今日,替曹操「恢復名譽」的翻案文章已逐漸翻新瞭大眾的曆史認識,流行歌麯〈曹操〉引領人們哼唱的那句「爾虞我詐是三國,說不清對與錯」,可以說是當下對於曹操評價的寫照。隻是大傢所認知的曹操形象,不再限於傳統的忠奸評價,但也未擺脫以勝敗論英雄的價值觀。在多數人眼中,曹操是雄踞中原的「三國」主角之一,然而依此思維展開的「三國」其實是曆代創作者迎閤閱聽者情感需求,不斷加工改編的故事。在論風流人物之前,我們必須先體認到曹操是一個生活在東漢王朝的真實人物,曾經號令諸侯的他,是時代的締造者,但其所作所為也是時代的産物。
曹操的仕途始於二十歲那一年(靈帝熹平三年,西元一七四年)被舉孝廉入京為郎,不久被任命洛陽北部尉。此前幾年士人儒生不滿宦官把持朝政、違法亂紀,結閤外戚和官僚勢力,嚮皇帝上書諫言,要求嚴懲不法宦官,引發士人與宦官集團的激烈衝突。政爭之中宦官倚峙皇帝寵信,反過來指責士人結黨誹謗朝廷,大批士人因此遭緝捕入獄,眾多官員被罷黜免官,禁錮終生。桓帝延熹九年(西元一六六年)、靈帝建寜元年(西元一六八年)兩場黨錮,使得許多士人、儒生與官僚,異常痛恨把持朝政的宦官。曹操入京兩年之後的熹平五年(西元一七六年),靈帝又因為不滿大臣為黨人申冤,下詔擴大黨錮範圍,黨人的門生、故吏、父子、兄弟有任官者,一律罷免,禁錮終身,並牽連五屬(五服製下的親屬,見《後漢書‧黨錮傳》)。
洛陽政壇長年籠罩在黨錮陰影之下,士人官僚和宦官形同水火。不難想像齣身宦官養子傢族的曹操,即使剋盡職責,執法無懼宦官權勢,欲在京城樹立威名,依然無法獲取士人集團的認同,因此失意於政壇。東漢末年群雄割據,士人競相投靠各地握有軍隊聲名顯赫的勢力領袖,無論是祖上四世三公,名門之後的袁紹、袁術,或是流有漢王朝宗室血脈,自身又係名士的劉錶、劉璋等人,均曾被輿論視作匡復天下,振興漢室的領導者。然而現實的發展並不符閤士人的期待,最終是軍功聞名但傢世不顯的曹操在洛陽迎漢獻帝,挾天子以令諸侯,又平定群雄、領有華北,士人集團不得不與曹操閤作,並無心悅誠服之意。曹操要對抗的不僅是那個混亂的時代,盤據各地的勢力,還包括瞭這些打從心底排斥他的士人集團。
或許正因如此,曹操登上丞相大位,施政唯纔是舉,講求實效的政治思維明顯異於標舉名教之治的士人風尚。東漢政府選官任人以德行為首,個人道德品行優先於纔學錶現,曹操自己也是通過舉孝廉(地方郡國嚮中央推舉孝子廉吏為官)的途徑進京任官。然而建安十五年(西元二一○年)曹操發布的〈求賢令〉引漢高祖劉邦無視非議,重用「盜嫂受金」的陳平之事,言明即使是私德違逆倫常、行事貪贓枉法之徒,隻要能輔佐大業,依然可用之。其後曹操又兩度下令徵纔,建安十九年(西元二一四年)〈敕有司取士毋廢偏短令〉稱「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建安二十二年(西元二一七年)〈舉賢勿拘品行令〉更責令各方薦舉人纔,縱使「負汙辱之名,見笑之行,或不仁不孝」隻要具備治國用兵之術,切不可失之。
具體分析曹操在建安年間的政策,曹操並非純粹導嚮功利主義,一昧追求軍政之功無視操守德行,而是審時度勢,認為纔德兼備之人稀缺難尋,若退而求其次,纔能較德行更為重要。用人唯纔的政策違背東漢士人強調德行優先於纔能,或者有德者必有纔的準則,也改變東漢兩百年來的官吏選任製度,對於當時社會帶來一定的衝擊。曹操坐擁大權卻缺乏士人集團支持的睏境,促使他變通製度來壯大政治勢力,但也坐實瞭士人對其有纔而無德的負麵評價。其後九品中正製的建立與司馬懿的奪權,正是士人集團蓄積已久,針對曹操與曹魏政權以纔為重政策的反撲。
張作耀先生《曹操傳》以淺顯易懂文字,明白簡要地敘述曹操的一生。作為一本傳記,本書收羅記載曹操的文獻史料,依次講述曹操齣生入仕,起兵逐鹿中原,最終攀上權力頂峰的人生經曆,又旁及曹操的傢庭關係,分析曹操的個性特點。不過,本書不僅隻是一部曹操的編年史,書中章節也介紹瞭當時的官僚製度、社會文化發展,客觀討論東漢王朝覆亡過程,盡力呈現曹操與漢末群雄所麵臨的險峻局勢,探討曹操的謀略與政策。
《曹操傳》也從各種角度描繪瞭曹操,全書最後的〈今古論曹評議〉之章列齣世人對於曹操的評價,並且分析曆代論曹的立場,可說是一篇曹操形象史,深具參考價值。關於曹操的惡評,最早齣於同時代的敵手袁紹。袁紹陣營的文士陳琳撰有〈為袁紹檄豫州文〉痛斥曹操「贅閹遺醜,本無懿德」,曆數曹操罪狀,其中又以設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專職盜墓一事最為影響視聽,「操帥將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裸屍,掠取金寶」之景,讀來讓人深感駭異。陳琳指稱曹操領兵盜墓,至今並無證據,也未見其他記載,但檄文所述已足夠煽動人心。於史有徵的徐州屠城與張綉之叛等事件,更讓人非議曹操性格譎詐殘酷又溺好聲色,導緻曹氏治下「虐亦深矣,其民怨矣」。但在另一方麵,曹操是個有纔之人,軍事與文學錶現一再為人稱道。更值得注意的是,曹操求賢不論齣身德行,並且知纔惜纔。陳琳在袁紹敗亡後歸附曹營,曹操愛其文纔,不念舊惡納之更是一例。
曹操復雜多麵的人格特質,一直是三國故事引人入勝的重要關鍵。雖說齣身官宦傢庭,曹操入仕之初卻不屬於「人生勝利組」,受製於無法改變的傢世背景,曹操無緣成為世道尊崇的高節名士,在政壇難有作為,甚至免官迴鄉。身為當世認可的知名軍事戰略傢,曹操後半生得意於沙場,盡管時有失敗挫摺,但他不以為恥、坦然麵對,反映瞭曹操的真性情,也是曹操的魅力所在。請各位隨著本書,從頭再與曹操麵對紛亂詭譎的政局,慨嘆「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同走一迴硝煙四起的烽火大地,體會這位沙場老將「老驥伏櫪,誌在韆裏」的得意。
王安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