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被孙文的空想所误,这革命将何以处之?
……我还有兵力,我决不允许孙文踏入这(南京)城门一步!
——宋教仁
与孙文握手言和的宋教仁在宪法上的让步,乃是最大失策。
——北一辉(本书作者)
一百年后,中国知识分子依旧在原地打转,讨论帝制和宪制。
一百年前,宋教仁和孙文关于内阁制和大总统制的分歧,在今天的台湾继续上演。
台湾已经超越1911年革命的起点,但未能摆脱它建立的法统。
中国早就放弃它的法统,但最终要回到革命的起点。
1911年的辛亥革命(支那革命)至今已经一个多世纪。关于革命的重要性、定位和诠释,已经被国共两党的党国史观锁定。对台湾大部分读者而言,国父孙中山推翻腐败无能的满清政府,建立共和国家,这一形象透过历史课本而深入人心。但关于国母宋庆龄「始终坚定的与中国共产党站在一起」却几乎隐晦不谈。而中国的官方诠释则是,辛亥革命的侷限和失败,彰显出共产革命的必然;故1949年建立的新中国,无疑也尊奉辛亥革命为现代中国的起点。
在这一正统史观下,支那革命和孙中山经过各种删减、装扮和粉饰,而最终变为现代中国的政治神主牌。
本书《支那革命的真相》,是日本思想家、政治哲学家北一辉在1920年代出版(原书名为《支那革命外史》)。日本是中国近现代史非常重要的参与者和形塑者,其视角和立场,也因此是理解中国革命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1911年革命发生时,北一辉就来到上海、南京,观察并参与革命。他对中国革命的分析,并非狭窄的国共两党视角,而是从「东洋共和」的观念出发,从而提供一款迥异于国共两党的「支那革命真相」。
■为何透过孙中山考察支那革命,是徒劳无益?宋教仁和孙中山,谁对支那革命的贡献更大?为何北一辉认定宋教仁是被孙中山指示暗杀的? 北一辉认为,支那革命的失败,就国内的因素言,是以宋教仁为中心的国权派从未掌握革命的主导权。而革命政府推举了完全不熟悉国情的孙中山出任领袖。这一论断,完全抵触了当前遵奉的国共两党革命史观。
参与革命现场的作者提出疑问:在1912年8月成立国民党之际,孙中山被选为理事长后,他为何不到任,反而去出任袁世凯任命的「筹划全国铁路全权」?当南北统一达成,袁世凯出任临时大总统之后,何以坚持与袁世凯抗衡的是宋教仁,而非孙中山?「鄙人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断言:孙文的理想从一开始就属于错误的方向,中国所希求的东西与他给出的东西完全是两码事。假如这断言是正确的话,那么透过孙氏来考察革命运动、认识不断发生革命的中国,就不能不说是徒劳无益了。」(北一辉)
代替孙中山而领导国民党投入参众两院选举的人,最后是宋教仁。当宋教仁赢得大选后,为何出现宋惨遭暗杀的事件?「鄙人可以负责任地说:袁世凯不是暗杀宋君的主犯,他仅仅是个从犯而已。暗杀计划的主谋者……还有一名惊天从犯,即为世人所尊敬的某位藏镜人(指孙中山)——此人权势最盛之际,正是作恶最烈之时。」
「宋君躺在白色床单上的横死脸容,又在鄙人的眼前浮现。主犯者噙着虚假的眼泪,向未知的弔唁者装模作样地介绍作为宋先生挚友的鄙人,其举动实在可疑之至。……鄙人在宋君的灵前告别,泪流满面的同时,心里也在想道:这千古奇冤将在何日得以昭雪呢?这一切宛如昨天发生的事。每当思念涌上心头,宋君之亡灵就不可思议地来到鄙人的身边。」
北一辉以优美的、饱含激情的文笔反思支那革命,对于革命前后的政治问题,均提出自己的独家看法。本书恰巧是站在国共两党史观的另一端,故可为众多民国史上避而不谈的课题,提供新的思索方向。
■本书前半部佳评如潮,后半部则是讥评不断。北一辉的书最终被禁;他自己更是被日本政府在1937年处以极刑——《支那革命的真相》不仅仅是辛亥革命的见闻录,更是北一辉关于中国革命、中国政体的精辟分析之作。 据说作为大正民主主义者的吉野作造,读了本书前半部份,特地登门拜访北一辉。但他读完后半部,态度又立刻发生改变!为何如此?其实从日本内部精英的角度看此书,前半部可谓是佳评如潮,后半部则是讥评不断。
这是因为《支那革命外史》包含两个主题,一是论述支那革命的本质,另一是申论日本政府的因应之道。两个部分,分属不同主题、不同撰稿时间,也获致了两种过然不同的评价。
本书的独特性和重要性也恰好在此。作者在检讨支那革命时,几乎处处以日本的维新革命、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为参照系,并结合中国自己的政治传统,思考革命后的国体该如何建立。「孙文抄袭美国式大总统政治的理想,从逻辑上推想,反而会背叛民主自由而让专制登台。这种推想实际上已被他自身的经历所证实:反对袁世凯的孙文,连在祖国居住的自由也被剥夺,不得不亡命外国。」
这是因为,「美国的建国历程淬炼出一批崇尚自由的移民,中国数千年的歴史则鞭打出一大群奴隶。美国和中国根本是从立国精神到历史发展方向迥然不同的两个国家,孙文生搬硬套的空想也未经美国人的充分论证,而这也成为了革命党在自觉方面,广为人所知的痼疾。」
他认为,「一般人往往通过对袁世凯与孙文的人格上比较,判断所代表的君主制与共和制,何者适合中国国情,这不能不说是非常肤浅的观察方法。只有当袁世凯和孙文这些泡沫都被抹除之后,才能看清中国革命潮流的本质。」
■排满兴汉的思想根源是日本。北一辉始终主张,在驱逐英俄前提下的中国保全主义,并不包括满洲。 作者认为,革命中国的真正觉醒,依赖的是东洋精神的复活。而促进、鼓励、鞭策其复活的,正是闪耀着东洋魂灿烂光辉的日本思想。中国革命党人和日本之间的关系,「就犹如像猪一般活着、像蝇一般死去的奴隶时代的法国人,仰望具有大宪章自由的对岸英国那般。」
但在日本原本用于维持治安的国家民族主义,一旦西渡到被满人征服的中国,就被理解成革命的科学理论。所以「满清王朝的覆亡,并非上天的恶作剧」。满清皇帝送一批人来日本留学,未料到这批人在日本学的竟是如何排满兴汉;「这种发展,恐怕上天也不得不为之哑然失笑吧!」
他认为,日本因战争而从俄国手上夺取南满洲,毫无疑问乃是日本之正义。「从旅顺山峦到辽阳荒野的十万生灵,是日本为了彻底执行中国保全主义……在中国北境建立起真正的万里长城。」而基于明确的法理依据而了解南满洲的主权,对今后的中日两国而言都至关重要。「新兴的汉族政权,如果想要夺回亡清所失去的领土,恐难免干戈相见。」
作者也从满汉的角度看待袁世凯。「袁氏虽为汉人,却没有智慧来考虑,自己与排满兴汉的大潮流背道而驰,是否为可行之策?」在亡国阶级生活中打转的袁世凯,所做的一切事,也离不开亡国阶级的范畴;但他恰恰欠缺维持旧道德的诚实良心,缺乏作为忠臣义士应有的道德理念;他既害怕革命的风潮,又没有胆略立在革命的风头浪尖之上。一言以蔽之,袁世凯不过是一名热衷于复出的官迷而已。
■本版邀请日本、中国、台湾三方的历史学者深入撰写五万字导读,从三种不同立场和角度,回应日本知识分子北一辉眼中的支那革命! 日本学者六辻彰二、中国知识分子傅国涌、台湾中研院近史所研究员黄自进为本书撰写导读,从各自的语境和所在社会的问题意识出发,分析本书和作者北一辉的价值。对于六辻彰二而言,理解北一辉的思想对日本近代史的影响是其重点。某种意义上,他看待支那革命这本书,看到的是一个日本思想家把他的理念在中国之投射和失败的实践。
傅国涌特别针对中日关系而思考。「由北一辉其人和他参与中国革命十三年的过程,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中日命运共同体,或者说东亚命运共同体,而不仅是一个孤立的中国和孤立的日本。……中日两国的革命者有着精神血缘上的联系,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行为模式上、经历上,都有相当的相似性。」
「北一辉对孙中山革命地位的否定,当然抵触了当前海崃两岸遵奉的国共两党革命史观。至于这样的论断是否公允,得由读者各自判断。但无论如何,有鑑于民国史的曲折发展,他的见解似乎可为吾辈提供众多参考的线索。」「只是,此书恰巧是站在与国共两党史观对立的另一端,纵使观点有其偏颇一面,依然可为众多民国史上避而不谈的课题,提供新的思索方向。这一点,即为今日重读、研究《支那革命外史》的价值所在。」(黄自进)
事实上,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考察,中国都没有走法国那种逆流的本钱,只能顺着日本的道路在后追赶。日本与法国的正逆之分,就在于外国干涉之有无。所以日本可以保护和指导中国,但绝不可让中国感到革命被干涉的恐怖。鄙人现在回顾二次革命,仍然对依赖军费贷款的那种干涉表示深痛恶绝。
在一次革命的议和斡旋中,日本不得不服从力图维持保守势力的英国的指导权,而成为国策堕落的开始,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结果神武天皇的神灵派遣冈田满为刽子手,对政务局长阿部某处以死刑,此乃天理昭昭是也。盖那些凡夫俗子占据高位、自居贤达,却不知神灵正在发声反对他们这种论调。
诸公,作为一次革命的结果,袁世凯被拥戴为大总统,这就好比维新革命依然维持封建制度,只不过用萨长两侯取代德川将军而已。从议和成功到发生二次革命的这两年间,日本朝野一致把中国的治安託付给袁世凯一个人的力量上面,全然不顾大势的变化。尤其是去年的日中交涉后,那些所谓学者、论客和官吏,更加沉溺于「帝政乎?共和乎?」的空论之中。就算以萨摩长州代替了德川氏,假使那些愚痴诸侯和腐败武士仍然是国家组织的中坚力量,哪怕发布了宪法,也不过是沙土上的楼阁而已。在本身已经在崩溃之中的中世代官政治之上建造近代政体,不论它是君主政体还是共和政体,也都是一座地基不稳的建筑。阿部某逆天意而行,胆敢破坏东亚复兴计划,终于被上天处以极刑;国民因此而听到了神的声音,那就是进行「讨袁革命」。一旦国民喊出了神的唿声,官吏学者们也随之而改变腔调,不得不跳脱自己的逻辑,宣称中国必须实行共和政体。中国没有君主专制,就不能驾驭国家;这种逻辑看似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沙上的楼阁罢了!
其实,上天已经把结论传达给国民,它只是没有做出说明而已。「讨袁」二字相当于维新时的「倒幕」,指出了中世阶级代表者的名字,可谓一针见血。列举幕府乱臣贼子的万般罪恶,将攻击之乱箭集中于一点而射击,此乃上天之策略。而后一举颠覆三百藩侯和武士阶级,此亦乃上天之深意也。既然如此,那今日的讨袁军不到诛戮中世代官阶级不罢休,这也是天意,毋须鄙人多加说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