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穿梭时光隧道 踏查江户
辜振丰
日本作家大多以书写小说为主,但一时技痒,难免会尝试随笔,如三岛由纪夫、村上春树、东野圭吾、宫部美幸。《平成徒步日记》中译本能够上解作家的写作生活和休闲。宫部擅长现代推理小说,论者常常称她是「松本清张的女儿」,意思是说,其内容颇能传承他的精髓,重视小说的社会性。这一来,有人推断她曾经担任松本的助理。
本书内容是寻找江户遗迹,整个过程中,时时穿插德川时代的故事。她曾将小说题材扩展到江户,如台湾曾经推出的《怪》。其实,以江户为题材的小说、电影,总是被称为「时代小说」、「时代电影」,而且是「火红的写作产业」。这种题材一直深受日本人的喜爱,许多畅销作家往往仰赖时代小说而名利双收。大致说来,这种文类每每涉及人情义理、刀光剑影、为民伸冤、妖魔鬼怪等。
江户人口,町人(商人、职人)占了半数,是繁荣经济的主力。其中出版物业十分发达,如井原西鹤的商情小说,以经营窍门、勤俭持家为主题。老百姓家中缺乏浴室设备,往往会到钱汤,清洗身体之外,也交换信息跟八卦,式亭三马《浮世风吕》便是这种泡澡文化的产物。日后,当代作家也继续撰写以江户为题材的小说。
当今日本最火红的作家,就是佐伯泰英。他曾经埋首创作国际推理小说,但一直无法荣获读者的青睐,结果,编辑时时大叹三声无奈!某日,向他发出最后通牒:「不妨试一试时代小说或是情色小说!否则……」一听之后,他心想,力不足以涉入情色,唯有试试时代小说,奋力一搏!此后,每天窝在图书馆,埋首蒐寻江户资料,并仔细阅读,以便化为小说。时机成熟后,第一本时代小说上市后,销路扶摇直上,同时读者大力叫好!如今,作品分别由各大出版社上市,销量已经超过一千万册!
江户距离跟现代颇为遥远,因为经过数度大火、关东地震、二战,整个面貌几乎荡然无存。但透过少数遗迹和图文,总是让日本人更乐于建构自己心目中的江户。这本日记固然连结江户,但行文比较随兴,因此还是要有一个江户的轮廓,阅读起来,会比较有趣。
回顾过去,战国武将织田信长大力接纳西洋文化,主张开放。但一六○三年,德川家康掌权后,深恐洋人作乱,于是驱逐外国人,开启锁国时代,其间只准跟少数荷兰人来往。总计约三百年的德川政权,建构日本人的自恋与封闭心理。直到一八五三年,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培里,以武力迫使日本开放门户,而日本自知无力抵抗,只好屈服,此一大事史称「黑船事件」。这重大的冲击在大河连续剧《?本龙马》曾经出现。有趣的是,幕府末年,人民往往称英美是「鬼畜美英」,一拿起画笔,总是将老外描绘成野兽!这要归因于德川时代的洗脑!其实,日本人心中有「开放好奇」的一面,是受到织田信长的影响,但其「封闭」的一面,乃是德川锁国的影响。
回顾过去,德川家康掌权后,以大将军之名遥控天皇,并迁居江户。江户时代有许多值得称许的文化跟制度。例如,浮世绘、和服、武士刀、战国盔甲,从十八世纪以来,就吸引许多欧洲人。浮世绘画家写乐的肖像画,曾经获得一位德国学者的绝?,并认为林布兰、维美尔、写乐是世界三大肖像画家。至于和服,在十九世纪末也受到瞩目,法国画家莫内有一幅画作,是由太太担任模特儿,而且身穿华丽的和服。后来,英国人甚至将和服改装成家居服。在科技方面,也有惊人的进展,如「发条人形」一启动,非但可以端茶,更能够射箭,这为日后的机器人产业建构稳固的基础。此外,「宅急便」,旧名「飞脚」(信差),日行百里,也为日本的物流系统扎根。
江户的警政十分先进。老百姓住的是木造屋,经常遭受大火侵袭,因此往往建立地下仓库,以防万一,而消防系统也因为祝融时时来袭而日见改良。至于江户执掌警政、行政、司法、消防的「奉行」,分成南奉行、北奉行。每个月轮番交替,以防止弊端出现。大家熟悉的《远山金四郎》连续剧,男主角就是官拜奉行,平时勤于访查民情,为民伸冤。
江户时代,日本尚处于前现代,人权观念尚未萌芽,许多刑罚往往公开亮相。正如宫部指出,犯人中的死刑犯,要是犯下纵火未遂、贩卖伪药、飞脚半途拆信等,就会处以「游街示众」的附加刑。而「枭首刑」,乃是犯人被斩首之后,将首级放在板上公开陈列三天。这如同欧洲国家处决人犯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管是法律或政治事件,囚犯一律在街头处决,而现场会围观很多民众。一六四九年,英国爆发清教徒革命,国王查理一世遭到逮捕,并且在街头当众被砍头。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人权开始受到重视,处决慢慢挪移到隐密的刑场,毕竟死刑犯也有人权跟尊严!
本书一开始,便呈现日本的死亡文化。大家熟悉的神风特攻队,在二战期间,不惜一切为天皇而牺牲生命,这是明治维新之后的产物。但昔日德川家康能够掌权,大多依赖旗下家臣的忠贞精神。江户时代,仍然是封建体系,各藩主拥兵自重,因此各地藩主和夫人,要定期住在江户,充当人质。当时虽然没有像战国时代,战火频频,但各地诸侯偶尔会有大大小小的冲突。
例如,作者提到的「赤穗事件」,就是四十七位家臣为主公浅野长矩报仇的故事。起因是浅野受到高官吉良的羞辱、拔刀刺伤吉良的事件,五代将军德川吉纲却命令浅野切腹自杀。这一来,这批家臣认为处置不公,乃联手杀死吉良。此后,这个故事经常改编成故事、连续剧、电影,而且脍炙人口,固然老百姓对于德川幕府的统治有所不满,但不免也强调忠贞精神。所以,现代化之后,这种精神转型为忠于国家跟会社。
但死亡跟爱情也息息相关,例如名剧《心中天网岛》,乃是呈现男女主角爆发不伦之恋,最后双双殉死。其实,「心中」,意指是殉情,而后来也改编成电影,由岩下志麻主演。至于宫部提到的阿七也是为爱而死,不光是净琉璃歌舞伎经常演出,且是人形创作的重要题材。话说一六八二年,阿七就是听信谗言,以为放火烧掉寺庙,就可以见到爱人,但也因此犯下纵火罪。
宫部的推理小说喜欢以社会边缘人为角色,即使查访江户遗迹,也特别到江户放逐流犯的八丈岛瞧一瞧。其实,她的出生地深川在江户时代就是化外的边区。这一来,她嘲笑父亲经常自称是「江户子」,接着笔锋一转,高楼大厦,举目可见!资本主义一发展,深川乃划入东京。
以宫部美幸而言,《平成徒步日记》能够完稿,可谓一举两得。首先,她本身在日本文坛已经立足脚步,作品销路十分稳定,因此提案撰写书稿,出版社大多会接受。此书就是提案通过后,由编辑跟摄影师陪同出游,踏查江户。一来为了出书,二来享受休闲活动。既然跟写作扯上关系,她行文之间,偶尔会透露日本专业写作的祕辛。
日本出版产业颇为成熟,作家大多加入「事务所」,以便能够专心创作。作家大多不谙出版实务,这一来,签约事宜和找寻写作相关资料,往往由所方代为处理。而作家在完稿前的半个月会努力冲刺,其间电话、通告、邀稿也都由所方出面。显然,这可以省下不少时间。例如,宫部就是跟大泽在昌、京极夏彦合组事务所,大泽曾以《新宿鲛》驰名文坛,而京极则是擅长撰写鬼怪故事的畅销作家。
我觉得书中谈到写作,最珍贵的,就是宫部的父亲告诫她:「不论做什?,连续做满十年才算出师。」她想起这段话,真是百感交集,不免感慨「喔!我也算是出师了」,而且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努力。看来,这些话总让人想起日本书市竞争激烈,写作人才满坑满谷。即使得到「芥川奖」,也未必能够在书市赢得一席之地。即使荣登畅销作家,时时刻刻在编辑的催促下,加上读者的期待中,继续生产作品,以免遭到淘汰。
宫部美幸算是日本的大咖作家,几年前,我就看过文库本的《宫部美幸作品解说》,图文并茂。这类书要是有出版社愿意推出,其地位可想而知!小说作为主流文类,确实可以让读者沉迷故事的虚构世界,但无法认识作者的生活世界,因此阅读此书倒可以了解作者的日常生活,同时欣赏她运用古今交错的手法,呈现「江户纪行」。
本文作者简介
辜振丰
写作、演讲、任教于板桥社区大学。着有《布尔乔亚:欲望与消费的古典记忆》、《欧洲摩登:美感与速度的现代记忆》、《时尚考:流行知识的历史秘密》等。
對於宮部美幸老師,我一直有著一種近乎迷信的崇拜,她的作品,在我心中幾乎就是品質的保證。而當我得知她推出了這本《平成徒步日记:宫部美幸的江户散步之旅》,我既興奮又有點不安。興奮的是,又有新作品可以拜讀;不安的是,她過往作品的「重量感」,讓我有點擔心,這次的「散步」,會不會也同樣的,帶著一點點沉甸甸的「窺探」意味。 但讀了這本書,我才發現,宮部老師的「窺探」,原來是這麼的溫柔,這麼的充滿了善意。她筆下的江戶,不是一個充滿懸疑色彩的舞台,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著無數故事的場所。她就像一位耐心的說書人,用她細膩的筆觸,帶領我們穿越時空,去感受江戶的風土人情。她不會刻意去渲染什麼,只是平靜地,卻又異常精準地,捕捉著那些最能體現時代精神的細節。 我特別喜歡她描寫某個街角的老舊建築物。她不會直接告訴你這棟建築的歷史有多悠久,而是會從窗戶的材質,門前的石獅子,甚至是牆壁上殘留的痕跡,去推測當時居住在這裡的人們的生活習慣,他們的身份地位,以及他們曾經在這裡發生過的故事。這種「抽絲剝繭」的方式,雖然沒有推理小說裡的緊張刺激,但卻有著一種獨特的,讓人沉浸其中的魅力。她讓我覺得,原來「散步」也可以是一場心靈的冒險,一場與歷史的對話。這本書,讓我看到了一個作家的多樣性,也讓我對「江戶」這個古老的城市,有了全新的,更為親切的認識。
评分老實說,宮部美幸老師的作品,對我來說一直以來都帶有一種「大師級」的氣場,每次拿起她的書,都會有一種「要認真點讀」的感覺,深怕錯過什麼精妙的伏筆或是深刻的哲理。所以,當我看到這本《平成徒步日记:宫部美幸的江户散步之旅》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嗯?宮部老師也會寫這麼輕鬆的書嗎?」我有點擔心,會不會變得太平淡,少了點她以往那種讓人欲罷不能的張力。 但事實證明,我對宮部老師的「輕鬆」定義,還是太狹隘了。這本書裡的「散步」,一點都不輕鬆,它是一種極致的「深入」。她不是那種走馬看花式的遊覽,而是像一個細膩的考古學家,耐心地挖掘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細節。她會仔細觀察一棟房子的屋簷,一條小巷的走向,一個市場的氛圍,然後將這些零碎的觀察,串聯成一個關於時代、關於人、關於生活的完整故事。 我最喜歡書裡她描述一家傳統菓子店的段落。她沒有只是簡單地介紹店裡的菓子種類,而是花了大量的筆墨,去描寫菓子店的老闆娘,她做菓子的手法,她臉上溫和的笑容,以及她與顧客之間那種溫馨的互動。通過這些細節,我彷彿能感受到一股濃濃的人情味,一種時間在這裡沉澱下來的溫暖。宮部老師的文字,有一種魔力,她能夠將最平凡的事物,寫得充滿詩意,寫得觸動人心。這本書,讓我對「江戶」這個詞,有了更立體,更鮮活的理解,不再是教科書上的幾個字,而是充滿了無數個真實的,有血有肉的故事。
评分宮部美幸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就像是台灣夜市裡那攤吃了 N 年的鹽酥雞,熟悉到不能再熟悉,而且每次都讓我有種滿滿的安心感。這次聽說她出了本關於江戶散步的書,老實說,一開始有點小小的懷疑。畢竟宮部老師的推理小說,那種人心深處的暗流湧動,總是讓我讀得屏息凝神,甚至有點心悸。而「散步」?聽起來好像有點太悠閒了,跟老師那種把讀者逼到牆角的功力似乎有點落差。 但宮部老師就是宮部老師,她總有辦法顛覆你的預期。這本《平成徒步日记:宫部美幸的江户散步之旅》,我才翻了幾頁,就感覺自己像是被她拉著手,走進了另一個時空。書裡沒有驚心動魄的殺人事件,沒有撲朔迷離的謎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細膩到近乎殘忍的觀察。她筆下的江戶,不是觀光手冊裡那些經過美化的風景,而是充滿了生活氣息,甚至有點粗糙的生活。從巷口不起眼的雜貨店,到路邊攤販的吆喝聲,再到居民們臉上不經意的表情,宮部老師都像個無所不能的偵探,一一捕捉,然後用她那獨特的筆觸,把這些零碎的片段編織成一幅幅鮮活的畫卷。 我尤其喜歡她對於「人」的描寫。書裡出現的每一個人,即使只是擦肩而過的路人,都在她筆下有了生命。他們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煩惱,自己的快樂。有時候,我讀著讀著,會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就站在他們身邊,聽著他們的談話,感受著他們的喜怒哀樂。這種感覺很奇妙,像是被邀請進入了一個真實的,充滿人情味的世界。宮部老師她並沒有刻意去營造什麼,她只是誠實地記錄,然後我們這些讀者,就在這份誠實裡,看到了江戶,也看到了自己。這本書,讓我對「散步」這件事,有了全新的理解。它不再只是身體的移動,而是一場心靈的探索,一次與歷史和人性的對話。
评分說實話,當我拿到《平成徒步日记:宫部美幸的江户散步之旅》這本書的時候,我內心是帶著點期待又有點忐忑的。宮部美幸,這個名字在我心中,早已和那種懸疑、推理、充滿人性黑暗面的故事緊密連結。所以我一開始會想,她筆下的「江戶散步」,會不會變成另一種形式的「暗黑」?例如,從老屋的陰影裡挖掘出陳年舊事,或是從街頭巷尾的閒聊中,偵測出不為人知的秘密?這種想法,既讓我感到好奇,又有點擔心會不會過於沉重。 然而,翻開書頁,我立刻就意識到自己的擔憂是多餘的。宮部老師的「散步」,確實帶著她獨有的「偵探」視角,但這份視角,卻是用來解讀生活本身,而不是尋找罪惡。她觀察的角度是如此的精準,對細節的捕捉又是如此的到位。她會留意一扇窗戶上掛著的簾子,一段牆垣上爬滿的藤蔓,一間小店裡售賣的商品,然後從這些微小的線索中,勾勒出當時人們的生活狀態,他們的喜好,他們的習慣,甚至是他們的情感。 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書裡有一段描寫,她逛到一家賣著各種奇特小物件的店鋪,從那些五顏六色的飾品,到手工製作的木偶,她都能從中讀出關於時代的變遷,以及人們對美好事物的嚮往。這不是一種枯燥的歷史陳述,而是一種活生生的,帶有溫度和情感的呈現。她並沒有刻意去渲染什麼,只是將她觀察到的,用她最誠懇的文字記錄下來。讀著她的文字,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跟著她一起,在江戶的街頭巷尾慢慢遊走,用她的眼睛去發現,用她的心去感受。這本書,讓我看到了一種全新的「散步」方式,它融合了文學的想像力,歷史的厚重感,以及最重要的是,對「人」的深刻關懷。
评分我向來對那種「走馬看花」式的旅遊書提不起太大興趣,總覺得少了點深度,就像是隔著一層玻璃在看別人的人生。但宮部美幸老師的這本《平成徒步日记:宫部美幸的江户散步之旅》,卻完全打破了我的這個刻板印象。我沒想到,一位以擅長描寫人性幽微處而聞名的作家,竟然能在「散步」這看似平凡的行為中,挖掘出如此豐富的層次。我原本以為,她會從歷史的角度去分析江戶,或是從文學的角度去解讀街景,但實際上,她更多的是從一個「人」的角度出發,去感受,去體會,去連結。 書裡充滿了宮部老師細膩入微的觀察。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能透露出故事的小細節。比如說,一家老舊的醬油店,她可能不會只描寫它的外觀,而是會去揣測它的歷史,它的傳承,甚至裡面老闆娘的一個眼神,都可能引發她對那段時間人們生活樣貌的聯想。這種聯想,不是憑空想像,而是基於她對人性的深刻理解,以及對歷史的細緻考據。我讀著讀著,常常會忍不住停下來,閉上眼睛,試圖想像書裡描寫的場景。那種古老的木造建築,石板鋪成的小巷,還有空氣中飄來的淡淡的食物香氣,都仿佛真實地呈現在我眼前。 更讓我驚喜的是,宮部老師的文字,並沒有因為主題的轉變而變得枯燥乏味。她的筆調依然保持著那種沉穩而充滿力量的風格,時而溫柔,時而犀利。她能夠將那些平凡的生活片段,寫出動人心魄的戲劇張力,彷彿每一個轉角,都可能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這本書,讓我看到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文學散步」,它不是知識的堆疊,而是情感的共鳴,是靈魂的觸碰。我從中學到的,不只是江戶的風土人情,更是一種觀察世界,感受生活的新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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