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用诗写成的阿嘉莎.克莉丝蒂
猫桌,意指邮轮餐厅最不重要的位置。我们不知道航海术语是否真是如此,网路上也google不到出处,然而在奥兰赛号七十六号餐桌上,十一岁男孩麦可和其它八位乘客的确是这样戏称自身的处境。
时间是一九五三年,载运逾六百名乘客的奥兰赛号由钖兰出发,经印度洋、地中海,然后抵达伦敦,航程历时二十一天。这艘七层甲板的大船是一座漂流海上的城市,它拥有游泳池、植物园,甚至是自己的牢狱。夜里,交响乐团继续演奏,男人戴着巨大的动物头套,女人穿着短到几乎不存在的裙子,忝不知耻地跳着舞。
十一岁的男孩麦可将赴英国投奔母亲,他在船上结识两名年龄相仿的男孩。对这三个青春期的男孩而言,监护人的缺席让他们得以「逃离一切的规矩,在这个想像的世界改造自己」。野放的孩子点燃藤椅脱落的枝条,当作香菸吸着;他们熘进午夜游泳池,仰躺于水面,望着星空,想像着自己游在海里;他们也潜入头等舱,偷走盛在银碗中的炼乳当早餐。男孩们每天做一件被禁止的事情,这是一次与成年人近距离的交锋。因为终日在船上窜上窜下,男孩们得以发现所有乘客种种怪异的习癖:能模拟棕榈迎风摇摆姿态的植物学者、豢养着一笼鸽子且耽读推理小说的中年妇女、千方百计躲避妻子追杀的音乐家、野性的美少女和她喑哑的跟班……每个旅客口袋里都藏匿一枚闪闪发亮的秘密。
《猫桌上的水手》是翁达杰在台湾出版的第五本书,他的书优雅又晦涩,导致我们每每读翁达杰,都会替他担忧:「这会不会是他的最后一本了?」翁达杰的前四本书分为《英伦情人》、《一轮月亮与六颗星星》、《菩萨凝视的岛屿》、《分离》,每一本书都有伤痕累累的人隔着距离回忆往事,都有人在忏情,但说故事人口气总是太过于不动声色,太过闪躲,导致没耐性的读者都要在字里行间迷了路。我们读翁达杰的心态是矛盾的,怕他过于冷僻便没有了下一本,但又盼望他就这样冷僻下去,让我们成为他仅存的读者,便可将书中所有温柔美丽的句子都占为己有。这一本,当然也是。
一九八三年,翁达杰出版家族自传Running in the Family。当中有个章节叫做Harbour:他写码头昏黄的灯光,写港边惜别,领航员的拖曳船和豪华邮轮在水手的歌声中航向茫茫雾色。传记最后一页,十一岁少年的母亲决定抛弃婚姻,他在空房间里瞪着黑暗,心理一片茫然,一只蚂蚁爬过了他的皮肤。《猫桌上的水手》便从上一本书结束的地方开始。
这一本小说和那一本传记,叙事者都叫做麦可,两者都在斯里兰卡长大,在英国受教育,后来皆成了小说家。当我们迫不及待要对号入座之时,翁达杰却说这一切都是虚构。「这是一个纯真的故事。故事的核心只有三个或四个孩子,踏上一趟有着清晰地图与确切目的地的旅途,没有任何需要恐惧的可能或需要解开的谜。」他说。然而我们知道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小说一开始男孩疑似发现了一把手枪,会出现手枪的小说能有多纯真?别闹了,翁达杰先生。
小说理论说假使故事里出现一把枪,那么作者最后一定要让那把枪击发。船上乘客来来去去,这些人与那些人的故事重重叠叠,有些故事在暗示,有些故事在渲染,有些故事在铺陈,隐约察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但翁达杰线索给得这么谨慎和克制,他说:「身为观众的一分子,我们永远不应该觉得自己比他们聪明;我们对角色的了解不会多过这些角色对他们的了解。我们不应该自以为确认他们的动机,或睥睨他们。」我们的写作者不会让读者知道得比小说主角还要多。
男孩、女孩、所有世故而老练的成人,以及读者们在故事的夜与雾之中缓缓行进,所有的人将在小说最后几页听见命运的枪响(当然这并不是说有人会中枪,那只是譬喻),「各处的灯纷纷亮起,整个甲板、船桥、餐厅的窗户,突如其来的灯光流泻在甲板上」,所有的谜底将被解开,零碎的故事都拼凑起来了。在雪亮的灯光中,我们才看清楚知道谁在密谋着什么?谁伤害了谁,这是用诗写成的阿嘉莎克莉丝蒂。男孩女孩与成人的交锋,败得一塌煳涂,无可挽回已伤害发生,「在成年之前就已经变成成年人了」。
航行继续着,大船行驶茫茫大海上,由此岸与彼岸,由故乡到他乡。男孩们在大人与童年的换日线被绊倒,受了伤。然而他们保持缄默,若无其事地上岸,秘密就放在心里当一辈子的秘密。从今以后,无论他们走到地球的哪一个角落,世界对他们而言都有了时差。
李桐豪(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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