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呈献在读者面前的这部《鲁迅作品精华(选评本)》,凝聚了本人近二十年的心血。一九九五年将书稿送交香港三联书店出版时,我就根据可以传世不衰的思想文化经典的应有的标准,遴选鲁迅作品二百二十余篇,在鲁迅全部作品中撷取十分之一二作为精华,力图让世人认知一个「经典鲁迅」。时隔近二十年,当北京的生活书店计划重印这部精华集时,我重读当年写下的百余篇简短的点评,为它们的浅陋感到汗颜,因而狠下决心,补齐全部点评,并对所有点评进行脱胎换骨的修订和拓展深化,以副我目下的学术能力和水平。这番努力,追求的是为一部精华文集作点评,理应点出其精、评出其华,选与评相搭配,使读者能够在一个思想文化精华的平台上,进行酣畅痛快的、而不是八股老调式的或瞎子摸象式的精神对话。因而点评的篇幅,就由原来的三四万字拓展为近二十万字。尽管时间仓促,或不周密,但对我而言,已是「李长吉真欲呕出心头血乃已耳」。
中国现代思想和文学,是有幸的。因为二十世纪中国之有鲁迅,使二十世纪的文化和文学,增加了不少声色、血性,以及对中国和中国人的深度思考。鲁迅借文学而思想,使思想得以长久保鲜;鲁迅借思想而文学,使文学牵系着民族和历史的筋骨血脉。他是中国现代文学之父,也是「五四」诸子中最灿烂、也最不能说尽的思想者。
「鲁迅」这个笔名,是一九一八年五月在《新青年》第四卷第五号发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记》时,首次使用的,至今已近一百年了。百年岁月并没有使鲁迅作品颜色凋残,滋味减淡,以至今天读鲁迅的书,依然有一种辛辣的思想智慧被释放的痛快感。读他的文学而能够从思想深处感到辛辣、感到痛快,进而从辛辣、痛快中,感到生命力的汩汩启动,鲁迅以外似乎很难找到另外的人。只要你的思想不麻木、不轻薄,不受某些成见所控制,你都会感受到鲁迅以刻骨铭心的深刻性和焦灼不已的忧患意识,关注着中国人的精神,关注着中国的命运,他是奴役体制和奴才心理的不可调和的敌人。有些利益集团压迫他,有些苟安求存者讨厌他,他们自有理由。但鲁迅从来不回避也不畏怯这一点,他生前受过「冷箭」,身后也受得起「冷箭」,「那怕你铜墙铁壁!那怕你皇亲国戚!……」。
看见了毁誉不一的种种议论,再从鲁迅作品阅读中体验那种辛辣的痛快感,就更能感觉到不痛就不快,不痛就不能狠下心来作出深度的历史和精神的反思。既然要对生命相许的老大而贫弱的民族和它的思考者本人进行历史理性的反思,既然要「抉心自食」,岂能不「创痛酷烈」?痛而后快,这是一种精神的锤炼、淬火和释放,精神的干将莫邪不是在花柳丛中、而是在烘炉烈火中炼成的,由此而产生刚毅的担当意识和创造意识。用鲁迅的话来说,就是要「在冰谷中救出死火」,让它继续燃烧;就是要打出「火焰的怒吼,油的沸腾,钢叉的震颤相和鸣」,边沿开着惨白色的曼陀罗花的地狱,「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青年一代「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他的终极关怀,在于这么一条因果链:由人的觉醒,达致民族的振兴。这是人类性的,也是民族性的,二者不能割裂。
没有理由不承认,鲁迅是一位真正以人为本,并为之除虫固本的战斗者。自语义学而言,本就是根柢,在木的下方以一横来标示,正如在刀口以一点标示「刃」,出自同样的原始造字法。根柢的根,是蔓生的根,柢是直生的根。因而鲁迅在一九○八年,就将以人为本表述为「根柢在人」,「首在立人」。在如何立人上,鲁迅尤其注重精神,不仅唿唤「精神界战士」的出现,而且认为「我们的第一要着,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狂人日记》以满纸荒唐言制造强烈的精神冲击力,它查看每页都写着「仁义道德」的历史,却从字缝里看出都写着「吃人」,所吃掉的不只是人的肉体,更严重的是吃掉人的精神。「哀莫大于心死」,精神的萎缩,是民族的最大悲剧。因而鲁迅始终坚持解剖和改造国民性,思考着如何铸造刚健清新、生命力充溢的「民族魂」。
在解剖国民性中,鲁迅最痛心疾首的是四性:一是奴性,或阿Q性,麻木以求苟存;二是剥皮性,或暴君性,残暴以逞威权;三是二丑性,或叭儿狗性,流言蜚语而讨好献媚;四是流氓性,或《水浒》中的牛二性,非法耍横而胡搅蛮缠。正是针对充其量也不过是「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的这四种习性,他总结雷峰塔倒掉的教训时,反对寇盗式的破坏和奴才式的破坏,观人省己,保护国家柱石不让偷挖,主张「内心有理想的光」的革新式的破坏与建设并行。从这些阐述中可以发现,由于思想的锐进和阅历的加深,一九二五年的鲁迅与一九○八年的鲁迅相比,对于立人之「人」的类型把握,更加具体切实了,但以人为本还是前后一致的。鲁迅把立人和立「人国」看作一个整体性的事业,很早以前他给许寿裳的儿子开蒙,写了两个字,一个是「天」,一个是「人」。「天」就是把握自然和世界,这是人的生存空间,生命实现空间;「人」就是要认识自己及同类,有一种顶天立地的精神自许,有一种人之为人、能够实现人生意义的尊严。这无疑是纲常名教压瘪了的人,要恢复其天性的挣扎、反叛和重新铸造。鲁迅文化就是关联着天的「人的文化」,天之本在人,人之本在天,二者互为本源和本质,是一种现代性的「天人之学」。这种「人学」或「天人学」,是中国思想史上前无古人的创造。
由于深度关怀着重铸人的精神而建立「人国」,鲁迅在他所处的内忧外患深重的历史时代,作为一个知识者,只能诉诸严正的不留情面的「文明批评」和「社会批评」,以匕首投枪,短兵相接,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在当代世界发出中国的声音。龚自珍一八三九年作《己亥杂诗》云:「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他感受到国家元气殆尽,社会「万马齐喑」,唿唤着风雷激荡,催生「九州生气」。鲁迅是喜欢龚定庵的诗的,八十多年后,鲁迅也致力于「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一九二七年鲁迅作《无声的中国》讲演,要求「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为此,鲁迅也吶喊,那是「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只要国歌中「最危险」三个字没有改动,就有鲁迅存在的现实感;鲁迅也彷徨,那是新文化团队经历了进退沉浮,佈不成阵后的坚持性彷徨,令人联想到「屈原放逐,彷徨山泽」,见到庙宇祠堂中的精灵古怪和各色人物的颠倒错综的形相,「因书其壁,呵而问之,以抒愤懑」,以作《天问》的彷徨。无论他的吼声或天问,都是从一个真正的「人之子」的口中发出的。从中可以体验到在「风沙扑面,狼虎成群」的荆棘丛中「上下求索」,踏出路来的生命诉求。鲁迅是在崃谷深处伸出双手,竭诚尽力以托起「中国梦」的孤胆巨人。其中的拳拳之心,就像鲁迅高度赞扬的德国女画家珂勒惠支的木刻《牺牲》中,一位母亲悲哀地闭了眼睛,献出她的孩子一样。鲁迅代表着祖国母亲,睁着悲悯的眼睛,献出了狂人、孔乙己、阿Q、闰土、祥林嫂,以及无常、女弔,令人在一种辛辣的痛快感中,反思着「真的人」与虫豸、人间与地狱、中国与世界。
鲁迅的人文世界是丰富多彩,趣味深远的。杂学、野史、经籍、文物、绘画、地方戏和民俗,无不随手拈来,调侃体味,皆成妙趣。鲁迅有儿童的好奇心,农民的幽默感及民俗的狂欢意态。他欣赏乡下小孩「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小小,也决没有一个会想出『犯上』这两个字来」的纯真和顽皮;自己老大得子,还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他以含泪的笑关注着头上长满癞疮疤的阿Q,在街头赤膊抓虱子与人比丑,还愤愤地与别人互抓辫子进行「龙虎斗」;又关注着祥林嫂捐了土地庙门槛,依然赎不回地狱分尸的鬼债,怀着恐惧、疑惑和没有泯灭的期待,惴惴然徘徊在地狱的边缘。鲁迅最忘不了这么一幅神异的乡愁图:「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却又为「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苦累得像一个木偶人的闰土,凄凉地颤动嘴唇,恭敬地叫出「老爷!……」的称唿,感受到大地的呻吟。即便是民俗的狂欢,他把金脸或蓝脸红脸的神像出游,当成「罕逢的一件盛事」,能够从中创造出诙谐的无常和刚烈的女弔,鲁迅的经典地位已经足以不朽了。
还有一点需要补充讨论。近年由于国学升温,孔子升堂,也就浮现出思想史上的一个重大命题:鲁迅与孔子的关系。作为一个现代大国,对此不应持守简单的二元排斥的态度,而应该拥有一种多元共存、综合创新的文化胸襟。还在最初编纂这部精华集之前的一九九二年,我就提出「鲁迅与孔子沟通说」:「鲁迅思想自然不能等同于古越文化,它是二十世纪前期中国人面对世界以后,对自己文化建设,尤其是自己文化传统弊端进行空前深刻的反思的结晶。因而它带有明显的现代性,这一点非孔学所能比拟。当民族积弱,需要发愤图强之时,越文化和鲁迅精神是一服极好的刺激剂;但当民族需要稳定和凝聚之时,孔学的优秀成分也是不应废弃的黏合剂。儒者,柔也;而越文化与鲁迅,则属于刚。在稳定、开明的文化环境中,二者未尝不可以刚柔相济、文野互补、古今互惠。中华民族的现代文化建设应该超越狭隘的时间空间界限,广摄历代之精粹,博取各地域文化智慧之长,建构立足本土又充分开放的壮丽辉煌的文明和文化形态。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认为鲁迅和孔子之间,并非不能融合和沟通。」中华民族有五千年文明史,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幅员,有总人口十三亿的五十六个民族,在它创建现代大国文化的时候,有足够的精神空间容纳鲁迅和孔子,容纳老庄、孟荀、墨韩,容纳中国思想文化及人类思想文化的精华。精华之为物,乃是人类文明的共同财富。
杨义
二○一三年十二月十六日
编者弁言(一九九八年香港版) 在「二十世纪巨人」的行列中,无论如何,鲁迅是佔有新文化先驱者的显着位置的。屈指算来,他离开我们的岁月已是整整一个「六十甲子」,而且是中国历史上发生了强烈震撼和伟大变迁的「六十甲子」。然而我们观察中国事物之时,灼灼然总是感受到他那锐利、严峻而深邃的眼光,感受到他在昭示着甚么,申斥着甚么,期许着甚么。由此你不能不慨叹了:读鲁迅,可以疗治肤浅,可以更深刻地了解何为中国和中国人,这是读任何文学家的书都难以达到的一种境界。
「鲁迅眼光」,已经成为二十世纪中国智慧和精神的一大收获,一种超越了封闭的儒家精神体系,从而对建构现代中国文化体系具有实质意义的收获。在鲁迅同代人中,比他激进者有之,如陈独秀;比他机智者有之,如胡适;比他儒雅者有之,如周作人;唯独无之者,无人如他那样透视了中国历史进程和中国人生模型的深层本质,这就使得他的着作更加耐人重读,愈咀嚼愈有滋味。鲁迅学而深思,思而深察,表现出中国现代史上第一流的思想洞察力、历史洞察力和社会洞察力,从而使他丰厚的学养和深切的阅历形成了一种具有巨大的穿透力的历史通识。正是依凭着这种卓越的历史通识,他观察着和解剖着一个在灾难深重中进行革故鼎新的大时代,在中外古今各种文化思潮都争辩着自己存在的历史合理性的漫无头绪之中,梳理着中国的生存处境及其发展的契机和可能性,对之作出令人难以忘怀的形象表达。鲁迅作品以凝缩的形态,蕴藏着一个革故鼎新的大时代的思想含量和审美含量,其中的精华,堪称现代中国必读的民族典籍。这就是本书取名的来由,它寻找着弥足珍贵的「鲁迅眼光」,出以「民族经典意识」。
谁能设想鲁迅仅凭一支形小价廉的「金不换」毛笔,却能疾风迅雷般揭开古老中国的沉重帷幕,赋予痛苦的灵魂以神圣,放入一线晨曦于风雨如磐?他对黑暗的分量有足够的估计,而且一进入文学旷野便以身期许:「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青年一代「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这便赋予新文化运动以勇者人格、智者风姿。很难再找到另一个文学家像他那样深知中国之为中国了。那把启蒙主义的解剖刀,简直是刀刀见血,哪怕是辫子、面子一类意象,国粹、野史一类话题,无不顺手拈来,不留情面地针砭着奴性和专制互补的社会心理结构,把一个国民性解剖得物无遁形、淋漓尽致了。读鲁迅,可以领略到一种苦涩的愉悦,即在一种不痛不快、奇痛奇快的大智慧境界中,体验着他直视现实的「睁了眼看」的人生态度,以及他遥祭「汉唐魄力」,推崇「拿来主义」的开放胸襟。他后期运用的唯物辩证法也是活生生的,毫无「近视眼论匾」(参看他的杂文《扁》)的隔膜。我们依然可以在他关于家族、社会、时代、父子、妇女,以及文艺与革命,知识者与民众,圣人、名人与真理一类问题的深度思考中,感受到唯物辩证法与历史通识的融合,感受到一种痛快淋漓的智慧禅悦。他长于讽刺,但讽刺秉承公心,冷峭包裹热情,在一种「冰与火」共存的特殊风格中,逼退复古退化的荒谬,逼出「中国的嵴樑」和「中国人的自信力」。鲁迅使中国人对自身本质的认识达到了一个新的历史深度,正是这种充满奇痛奇快的历史深度,给一个世纪的改革事业注入了前行不息的、类乎「过客」的精神驱动力。
「甚么是路?就是从没路的地方践踏出来的,从只有荆棘的地方开辟出来的。」鲁迅把这段话写入《生命的路》,使人们可以把「荆棘与路」的意象,作为他的生命哲学之精髓而加以解读。鲁迅是在荆棘丛生的旷野上为新文学开路的先驱者。要了解中国文学如何从古典阶段转型到现代阶段,要了解现代中国的人文精神在开辟草莱时留下过何种弥足珍贵的足迹,是不可不读鲁迅的书的。起码在这三个领域,他建立了新文学开路者的不世功勋:小说、散文诗、杂文。本精华集凡三卷,实际上想伴同读者从三条路径上一探现代中国人文精神和审美智慧的源头。不是有过汉代博望侯张骞通西域之后,探寻黄河源头的壮举吗?这三卷书想在另一种意义上探寻人文精神的河源,以「博」吾「望」。第一卷收小说二十四篇(序言和附录八篇)。鲁迅说,他的小说也是某种「论文」,这强调他小说艺术形态的深处隐寓着丰富的文化意义密码。第二卷收散文诗三十三篇(附录一篇),散文二十六篇(小引一篇),旧体诗二十六首,书信二十六篇。就散文诗和散文而言,这当是至今为止最为完备的集子,包括九篇散文诗和十五篇散文都是按照严格的文体概念,从他的杂文集中遴选出来的,应看作研究的结果。第三卷以编年方式,选录杂文七十八篇。编年的好处是可以窥见时代思潮和作者思想脉络,这次编选是把文化价值和审美价值置于时效价值之上,从中当可领略鲁迅的胸襟、人格和思想深度。三卷精华集共收各类作品二百二十余篇,除学术专着《中国小说史略》外,殆可代表一个「世纪巨人」的成就,亦可使读者领略现代中国人文精神的绮丽河源。
编选,实为当代人与前辈先驱者在研究基础上,进行心灵对话的一种方式,其中包含对先驱业绩的价值理解和精神体验的相互沟通。因此精华集在编辑体例上另创新格,不取以往对鲁迅着作详注典故人事的方式,而在一些重要篇章后面写出「编者附语」,以裨读者直接把握「鲁迅眼光」──他的历史通识和审美特质。比如鲁迅自称《野草》包含有他的「哲学」,编者附语採取「吾道一以贯之」的思路,在逐篇阐释中系统地揭示他的自然哲学、历史哲学、社会哲学、人生哲学和生命哲学的幽深境界,这种填补学术空白的贯通研究,谅可打开读者一扇心灵窗户。散文之附语,较多关注作者的乡土因缘和精神家园,如《狗.猫.鼠》附语,援引作者的宋代同乡陆游关于「猫为虎舅」的诗注,当可加深对绍兴民俗幻想的体味。小说附语,多採纳叙事学智慧,点明妙处,以滋读者的审美修养。比如《祝福》附语,重在交代绍兴岁终「祝福仪式」,使读者更真切地领会小说复调叙事的效果。至于第一卷《小说集编余杂识》,则于小说外谈论小说,既交代鲁迅未完成的三部长篇小说的构思,又揭示其未完成的社会心理原因,使人得到某种掩卷余味。诸如此类的「编者附语」凡一百余则,旨在开阔读者的文化视野,引发广泛的自由联想,是否有点类乎鲁迅编《唐宋传奇集》而写「稗边小缀」的体例?倘若如此,多少算是师法鲁迅体例而编《鲁迅作品精华》吧。
杨义
一九九六年元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