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士先器识而后文艺──黄君璧的艺术成就与贡献 一九六七年,黄君璧先生荣获教育部颁发「画坛宗师」匾额,奠定了他在艺坛的领导地位。综观他一生的艺术成就,除了对中国传统绘画的深入研究、探讨、实践、革新与发扬光大,便是终生奉献于美术教育,在台湾师大任教近四十年以来,作育英才无数,更因为蒋宋美龄私人国画老师的身份,而被尊称为「国师」,是鼎足于台湾国画界的重要旗手。
黄君璧一生专注于绘画创作,他深入传统,潜心临摹并精研古画,又自成一炉,在创作中将诸多传统皴、染、点、描技法融合运用,深刻展现出传统笔墨之功力。不仅深研传统,黄君璧又强调创新,他相当重视写生,且适切地融入西洋绘画技法,至一九四九年渡台后,更自创独特的云水画法,突破中国传统绘画的框架,创新国画的形式语言。黄君璧在画作取景上,往往採用西方风景画的构图,以远山瀑布为主景,松石林木为近景,并利用固定视点和光影明暗之变化,呈现山石林瀑的质感与层次,使其画作笔墨苍劲浑厚、气势雄壮磅礡,中国绘画思想中所谓「气韵生动」即是如此。
黄君璧作画喜用大山马笔,且经常以一枝笔「横扫」到底,在画面上大胆挥洒,痛快淋漓。笔者回忆黄师在台湾师大课堂上示范技法时,时常一进教室,便胸有成竹地走到画纸前,随即下笔如有神,同时进行或泼写,或钩勒,或挑笔,或皴、擦、点、染,一气呵成,使得站在一旁观摩学习的学生,油然生起一种「兴酣落笔摇五岳」之感。此外,黄君璧的山水画多使用赭石、花青、藤黄等颜料设色,并以精妙的渲染技法,一层又一层地敷色,使得画面呈现出深沉高雅、雄浑苍茫、温润典雅之境界。
黄君璧直到晚年仍在世界各地旅游写生,创作不断,足以作为吾辈之典范,笔者于一九八八年在中国美术馆和上海美术馆举办个展后,遍游中国名山大川,写生作画,正是效仿黄师写生不辍之精神。
除了致力于绘画创作,黄君璧长年从事于美术教育,他常说:「士先器识而后文艺」,作为艺术内涵和修养的核心理念,并一以贯之,终生实践,也将此精神无私地传授给学生们。笔者在台湾师大求学时期,有幸接受黄君璧老师的教导,他相当重视临摹和传统笔墨的养成教育,大学新进学生的国画课程,便从临摹开始学习,黄君璧不仅在课堂上把自己的作品给学生当画稿,更向台北故宫购买一套唐代到清代的「故宫名画」复制品,让学生临摹。通过临摹的基础训练后,进一步则有写生和山水课程,黄师除了在课堂上教导学生每天速写风景,也鼓励学生走出户外,师法自然造化,实践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增广见闻后方能创作的道理,体现「士先器识而后文艺」的核心精神。
在台湾师大任教近四十年以来,黄君璧以宏大之远见和心胸,延聘知名画家如溥心畬、林玉山、吴咏香、朱德群、孙多慈、廖继春、李石樵等进入台湾师大,造就台湾师大人才济济、学风鼎盛,而当今台湾具海内外声望之画家或是美术研究学者,大都受到黄师之教诲,可谓桃李满天下。
整体来看,黄君璧从一九四九年接掌台湾师大美术系主任以来,多方面充实教学之软硬体设备,不仅应聘名师、创立研究所、兴建美术大楼,退休后更将所藏图书全部捐给台湾师大美术系所,成立「君翁图书馆」,并设立「黄君璧奖学金」,资助清寒优秀的学生。此外,黄君璧又热心公益,一生曾多次捐画义卖,资助弱势团体,甚至在一九八七年九十岁高龄之际,完成一项在百天内创作共两百幅字画的爱心计划,并将全部作品捐出,展示于当时的台湾省立博物馆义卖,开幕当天作品立即销售一空,所得全数作为资助孤老贫弱的基金。不仅如此,黄君璧也捐了自己收藏的二十二件古画给台北故宫博物院,其慷慨捐赠之善举为人所津津乐道,传为美谈。
一九五○年代,国民政府力倡复兴中华文化,加上台湾师大美术系所之传承、创新与推广以及黄君璧老师在艺坛的声望,使得中国水墨画得以取代日治以来台湾画坛主流的东洋画(胶彩画),在台湾美术界大放异彩。
换言之,在黄君璧的领导、传承、推动与发扬国画下,不仅深远影响台湾师大美术系所的发展,更改变了二十世纪台湾美术的面貌,我们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黄君璧」,也就无「台湾师大美术系所」,没有「台湾师大美术系所」,就更无「台湾美术」了。
江明贤(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暨美术研究所名誉教授、中国国家画院院委暨研究员)
序
黄君璧──记台湾美术教育的扎根者 时下,黄君璧先生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渡海三家」的其中一位大师;然而对于台湾美术教育界而言,君翁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推手。台师大美术系历史悠久,创立至今已六十余年,可说是台湾美术教育的滥觞,其成长与台湾美术的发展进程息息相关。君翁于创系第三年时接任美术系主任一职长达二十年,为任期最长的一位,不仅替本系奠下良好完善的教育基础,在整个台湾画坛更有着引领前瞻的作用。
君翁的办学方向相当地自由、不侷限教师与学生的发展,鼓励师生体会艺术的博雅深广。于其任内,系上除了延揽众多来自大陆的菁英人才担任教职,如溥心畬、孙多慈等名家;亦启用本地新秀如席德进、何明绩等人;台湾西洋绘画的重要画家如廖继春、李石樵等大师,亦于同时期受聘于台师大美术系。其对不同艺术风格休休有容的宽怀胸襟,使师大美术系于中西画领域皆有百花齐放、人才济济的气象;台师大美术系也因此声名远播,成为菁英养成的摇篮。至今艺术创作、艺术教育界、艺术行政等领域之诸多优秀人士,皆出自于本系,此一现象仍可溯及当年君翁扎根之举。而最让人感念的,还是他对教学与创作的不遗余力。教授课程时的亲力亲为、创立系统性的教学方法;大力倡导写生、将中国传统技法与西洋绘画方法并用、不吝鼓励学生找寻自己的风格……其种种贡献,改善了台师大美术系教育与创作的环境,更为战后台湾的艺坛,带来崭新的气象。
其艺术教育的理念正是己身习艺历程的反映。君翁早年虽然居于讲求「折衷中西」之岭南画派发源地的广东地区,却没有因此走上强烈的「国画革命」的道路,反而加入以研究国画、振兴美术为宗旨的「癸亥合作画社」(「国画研究会」之前身)。这个选择,正可验证君翁于治学、创作上海纳百川的理念与态度。
观君翁之创作,一眼即能领会到,他对中西绘画技法的内化融合是自成系统的。因家学渊源,君翁自幼便积累了深厚传统中国绘画的功力,临摹古人前贤,勤奋不懈;然而对于西方绘画技法,君翁并不排斥,亦下扎实的功夫学习。于是君翁的创作,在浓厚的国画韵味中,仍可见其将西洋绘画技术匠心独具的转化运用。以其最着名的瀑布题材为例,有别于国画中常见的「散点透视」,他将「定点透视」运用其中。当他要强调远方之瀑布奔流的壮阔之貌时,画面宛如相机镜头般锁定中、远景,并将描绘的重点摆在瀑布向下俯冲之壮阔气势、湍急水流触碰岩体所激起的水烟雾气。而在绘写瀑布本身时,君翁以其独创的「抖笔」、「倒人字形」笔法,使整体气势极为磅礡大气,观者被画面震慑之余,耳边彷彿也传来巨瀑的轰然巨响,是视觉、听觉效果皆俱的绝妙创作。
整体而言,笔者认为君翁对于国画与西画的态度为:追求自然融合,不一味地西化,也不过分地固守传统。只要是有助于画面视觉表现的技法,都会妥善加以使用──一如他在美术教育办学上的宽容大度。黄君璧先生对于台湾艺坛与本系之卓越贡献,绝非三言两语可道尽,谨以此序,感怀君翁其人与艺术成就。
程代勒(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暨美术研究所系主任、教授)
黄湘自述
风雨、宁静、和谐
我的父亲黄君璧教授,1898年清末出生于广州,1949年随国民党政府渡海赴台,1991年以94高寿逝世于台北,走过非比寻常的一生。他不但以独步的水墨笔法,写出令人赞叹的中国水墨画,也在很早之前,就成为全球华人社会公认的「画坛宗师」。父亲开创了千年以来中国水墨艺术的新境界,即便在他去逝后,他的作品仍然「日新又新」地影响着下一辈的中国水墨画家。
父亲以至诚、至爱的心灵,与罕有的天赋涵养,写出了一幅幅意境深邃的画作,遗爱芸芸众生、红尘世界;让我们这样的后代,更增景仰与无尽思念。世人多认为,父亲最经典的成就,是擅用飞瀑、流泉及白云,营造出苍劲有力的气势氛围;在凝读画品、细细咀嚼后,观画者还会在心里迸出雄伟、奔放的画面,而背后其实还有一片「宁静与和谐」的真境界;这是父亲艺术伟大独特与无人能及之处。父亲去世后的数十年来,我一天一天赏读他遗留下的珍贵画作,就一天比一天更能读到父亲画作的艺术魅力。这个特别的感受对我而言,是一种微妙的「心灵成长」,也是某种难得的「灵魂救赎」。这个反思的过程,也很像在父亲走后,我所曾经走过的风雨路,正在云开月见地转变着。
一生一世和父亲在一起,一生一世得到父亲的疼爱呵护,但我却从来不觉得「写画」应该是我的志业。今日将我列入「画家」之列,实在有「忝居」其位之感。不过,或许是「机缘成熟」了吧!拾起笔,静下心;用心、用真诚去写我自己的画,才慢慢体会到父亲的恢宏与伟大;也透过自己写画的过程,认识到画作艺术可以带给自己与别人「无与伦比」的心灵感动;这是我所谓的「灵魂救赎」。因为,惟有拾笔写画,才能让我更靠近、更触摸到我日夜思念的父亲。说实在的,从小我就伴着父亲作画,水墨根本是我生命的全部,也可以说是生成之「根」;只要一拾笔,我瞬间可以成画;但这些都是偶而为之,也仅止于游戏之作;我一直深深觉得,父亲是中国水墨画的一代宗师,身为女儿的我,更是极大的压力。
大约是在2004年,我在台北设了个人画室,「比较像样」的开笔写画,当时只是想借此来化解思念父亲的苦楚,也借此来找寻和父亲心灵沟通的渠道。却「因缘际会」在2007年被深圳画院聘为客座画家,这一来,我的写画就出现了性质变化。和以往最大的不同是增加了「压力」,不持续写出新画来,似乎没办法对自己和许多对我有期待及关心我的挚亲好友们交待了。
以前写画是「为自己」,现在写画除了「为自己」,还多了「为别人」,因为愈来愈多人对我有期望,并给予我关怀及鼓励,我也就很惶恐地更加努力去创作,渐渐我从玩票进入「画家」的领域中了。
谈到我的画,我写「九寨秋景」,用宝蓝、桃红铺陈出水墨画少见的欢快情致;被人赞为画出了「树在水中生,水在树中流」的新境。也有画评指出,我的画是「运用倒影的西洋写生手法,记录下一幕幕美景」。而倒影的写生手法,其实是跳脱了父亲的影子。熊猫憨态可掬,本是罕有的题材;我写熊猫,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永不嫌累,自己也觉得永远可以画出新意。猫熊,备受呵护,甚爱睡觉,简朴无欲,傻憨可爱;只要「傻」在那里就是国宝。看看熊猫的圆脸,笑意盈盈,和天真热情的模样,有时候幻觉,其实自己就是熊猫。四川大地震发生后,我画出许多「熊猫图」,各有特殊神韵,作品有些捐给慈善机构,有些被独家运用在生活用品上,为慈善机构募款。许多人喜欢我的「熊猫图」;有人跟我说:「实在爱不释眼」。写熊猫,让我快乐,让身边人快乐,让世界更多的人快乐;就是我从写画中所得到的「心灵成长」。另外,黄山一系列的题材,更是我以新的笔法尝试,黄山景致的大气壮观,令我十分震撼,尤其站在黄山看到峰峰相连,云海贯穿之美,更是令人盪气回肠、美不胜收,总使我久久忘神!所以我特别想写下黄山给我的感动!
小时候,父亲要我读《中庸》,有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如果能够「致中和」,就可以达到「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的理想。这些年来拾笔写画,让我对《中庸》有更多的体会。我想,一个人透过写画或者赏画,不但可以「致中和」,其实也可以「致和谐」。也许你我在现实生活中,或者心灵世界中,都曾经遭遇到不同性质的「风雨吹打」的窘况与困境,不知如何是好。我的水墨之路,让我找到新的认识。那就是:
原来写画、观画,是可以引领每个人走出风雨,从宁静步向和谐的。
感谢这些年来许多好友对我的殷殷关切,也祝福每一个人平安,远离风雨;祝福我们的社会更和谐,世界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