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01
要知上山路,需问下山人
李根在 国中同学在我当时的毕业纪念册留下了这句话:「要知上山路,需问下山人。」
国中时期因为对英、数、理化的不擅长,自己花很多时间在历史与地理科目上。也许是阅读了很多历史故事,对于社会中的人情世故有了更深ㄧ层的理解,而这总也让自己在为人处事上有个借镜,不只在生活上如此,在专业上尤其是。
真正学习「设计」,始于就读实践专校时。相较于高职美工科着重在手工技术上的磨练,在实践时老师更看重的是学生在想法和思考上的表达。当时应用美术科在谢大立老师的掌舵下,大力邀请众多业界知名设计师,如张国雄、王行恭、王明嘉与刘开等老师前来任教授课。
喜好历史,自然而然对台湾设计界经历过的人事物特别感兴趣。而受教于这些老师门下,不曾在课堂上听闻他们提起自己的丰功伟业,且在那资讯流通不便的年代,关于设计前辈的作品和报导介绍等,亦不像现在轻易可在网路上搜寻得知,往往只能透过那些少之又少的设计类杂志书刊,或是有心去光华商场的旧书摊上寻找翻阅。我即是因此陆续知晓,张国雄老师是台湾战后第一个设计展「黑白展」的展出成员,王行恭老师是第一个跨界团体「变形虫设计协会」的成员之一,而当时台湾几个重要艺文活动的视觉文宣均出自刘开老师之手。
话题还是回到书籍装帧设计这端。
二十多年前曾听过王行恭老师的公开演讲,谈到从日治时代到国民政府来台后书籍封面设计的变化,第一次真实感受到政治与社会风气对设计的巨大影响。也许这影响不仅显现在设计上,在社会各领域、各面向都可明显感受到。从日治时代书籍封面设计的活泼性,到国民政府来台后,受到白色恐怖的影响,创作者为避免所绘制的图像被诬指、密告有反政府意图,极度苍白的视觉构成画面成了当时书籍封面设计的基本调性,这些过往的历史是当代设计师难以想像的。
一九八七年解严后,思想开放,各领域百花齐放,附着在物件表面的平面设计随着解严有更多的创意想像。思想与言论出版自由,在流行歌曲与以文字传播讯息的出版业尤其展现得更为显着。书籍装帧与唱片封面设计在过去十多年间变成大众关注的焦点,严格来说并非是突然而起的。细究整个设计发展过程,经济发展到ㄧ个阶段后,人们对于设计的需求大增,这已经超越实用取向,更多的是追求舒适生活的视觉美学感受。而在各项设计类别中,唯独书籍封面装帧和音乐专辑的设计师最为大众所认识。个人观察除了因为书籍和音乐专辑是少有会置放设计师名字的品项外,相较于商业类型的广告设计或是为企业发想视觉识别形象,文化与大众流行文化类型的设计,对设计师而言更能发挥创意。
在一九八○年代前,台湾关于本土设计历史的学术性研究始终付之阙如,大约是因为台湾设计学门是以技术职业教育为始;直至一九九○年代后,大专院校的设计科系如雨后春笋般成立,接着又纷纷开立专门研究所,这才逐渐从以技术人才养成为主的技职教育,延展至专业的学术研究范畴。其中,本土设计史论虽不是研究所热衷的题目,但如林品章与姚村雄教授等,亦开始针对日治时期平面设计进行各面向的研究。当然,被归类为「历史」是必须经过ㄧ段长时间的沉淀,于此,志铭对台湾战后书籍装帧设计相关人事物的蒐罗、爬梳与书写,无疑补足了重要的一块拼图。
几年前便拜读志铭的《装帧时代》、《装帧台湾》二书,书中梳理了国民政府来台后的近代书籍设计风景,以人物为经、作品为纬的方式,介绍过去数十年来的书籍设计师和其作品。这样系列性的书写,可让读者依循时间的递嬗次序看到台湾书籍设计的样貌与变化。而从书籍设计的形式风格,对照当下的政治与社会氛围,更可让后生晚辈更清楚台湾过往书籍设计的发展过程。
《装帧列传》是志铭以台湾书籍设计为主题的第三本,时序也往后推展到一九七○至九○年代,书中介绍的设计师不乏是曾教导过我的老师、认识的前辈,或是久仰大名却从未当面认识的前行者。从书中的叙述看到这些设计前辈走过那个时代,沿途遭遇种种困难,留下深刻的创作轨迹。从他们的作品中看到的不只是视觉形式与风格,更多的是面对当下现实社会环境与保守文化氛围,仍坚守文化本质与高度的态度。以设计作品诠释当下环境,同时亦可观照到文化对设计美学的深鉅影响。
台湾的书籍设计受到现实政治发展影响颇大,对照于中国与日本等,台湾在历史上似乎永远处于非主流的状态,而在这样长期被殖民的过程中,身处时代洪流中的台湾人似乎始终无法找到自信。自信,无关好坏,而是清楚知道自身的优缺点。或许从过往历史脉络中去梳理并找到自身文化上的优缺点,清楚看到问题后,才能真正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信心,卓然于世,不亢不卑。
(本文作者为设计师、台科大工商业设计系专任副教授)
推荐序02
重现风华
吴卡密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脸书会跑出回顾过往今日的动态,提醒你某一年的此时,你在做什么、想什么、经历什么事。在我开始写《装帧列传》推荐序时,脸书回顾了二○一○年《装帧时代》新书发表会当天的照片,这个巧合,提醒了我,这本书就是一个传承,一个延续。
《装帧时代》是一个起点,也是志铭第一阶段的努力成果。一开始,他应该没想到这是一趟漫长的创作旅程,在完成第一本装帧大师的介绍后,他也愈发感觉到:这些曾经辉煌一时的创作者、产量丰富的插绘家,如果不把握机会对他们进行访谈,这些记忆、经历终将会随着时间慢慢地流逝,许多宝贵的创作过程和经验就无人知晓了。
在陪志铭和郭英声老师进行关于凌明声(一九三六-一九九九)的访谈时,经由郭老师口述,加上当时的地点、人物,当所有资讯一切到位时,我们彷彿也能遥想当年情境:在大马路旁,两个疯狂热爱艺术的少年郎,为寻求一个画面、一种氛围,用独特的观照方式,奇异的频率,寻找震撼心灵的强烈互动。那也正是为什么我会想:做一个撰写者,如果想要领略时代风华,再现历史情境,访谈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时移事往,很多第一手资料,往往会随着不可控制的因素渐渐消失,那真的非常可惜。我们同样感受到:与其在资料堆、档案中翻寻他们,不如把握机会,和他们面对面的深谈。
为了将每本装帧漂亮、历久不衰的书籍的幕后工作者故事诠释到位,志铭尽力联系到书中的装帧家及其家人朋友,在访谈前做了大量准备功课,让受访者愈说愈起劲,包括创作过程的甘苦谈,大环境的条件、社会的状态如何成就他们的专业,那些美好的点点滴滴,经由志铭的整理再分享给大家,虽然工作量很大,但我深信这是非常重要且意义深刻的工作,因为这是呈现「人」的成就和故事。
对我来说,这次收录的前辈装帧家更贴近自己的阅读历程,例如我对传统建筑美感的印象就是从霍荣龄为郭英声老师设计的《Images of Taiwan》(台湾映象)那大胆又传统的设计而来。而令我印象深刻的林崇汉老师,他的作品常常出现在报纸副刊上。因缘际会,我们在《联合文学》二九七期(二○○九)「旧书摩登」专题有合作机会。林老师的外表看起来非常草根,有点粗犷,和画作呈现的气质相当不同。我们聊起他手绘的封面作品,在非常细腻而写实的线条下,却营造出超现实的氛围,画面组成充满惊奇,让人感到一种缥缈和沧桑,但又充满广濶能量,在视觉上很是新鲜奇特。我记得当时林老师听了之后微笑许久,说:「是这样啊!」
当我初次见到徐秀美老师时,忍不住对她说:「真的是看妳设计的书长大!」不管是倪匡或克莉丝蒂系列,我非常喜欢她极具特色的封面。她人物水彩画的晕染功力非常厉害,人物造型独特,常有一双细长迷蒙的眼睛,背景的荒芜和异次元的空间感,让画面充满神祕感,超过二、三十本的书系封面记忆是无人可取代的。聊起这两个系列时,也能感受到老师的满意度,倪匡老师也非常喜欢,觉得她是最能够诠释他作品的插绘家。
另一个有趣的例子是王行恭老师。王老师是位旧书、旧文物的爱好者、收藏家。在《装帧列传》里,王老师是我最熟悉的人,因为我从小在父亲的旧书店帮忙,小时候总觉得老师是个又帅又时髦的长辈,加上不同于大多数人留学美国,老师选择留欧,但作品却又非常古典优雅,甚至传统怀旧,对我来说,这是很有趣的反差。书籍设计,绝对不是只指封面,还需要经由装帧、内页编排、纸张的选择运用,完整呈现作者的创作意念。这是王老师一直想要推广的,一如多年来他在金蝶奖等书籍设计推广的贡献,我想这也是一种使命感。
拉杂细数,可以看到这些大师跟自己的阅读历程是如何紧密联结。图像永远都是让人记忆深刻的,艺术与文字的结合能够跨越时代,而经典则是能够超越时空。隐身在作品背后的他们,可能也需要很多的机会或访谈,才得以窥见内心真正的创作动力和想望。志铭比我们更了解这些创作者,如何用最真实生动的文字来论述、分享他们一生的努力,点亮他们的成就,这是一种挑战。我在志铭的文字中嗅到兴奋和嫉妒,在我们来不及参与的年代和创作历程中,志铭不断地挖掘、探索,呈现的不只是他们一生努力的过程,某种程度也展现了一个时代的美学、社会氛围与流行文化,这些前辈大师丰富了台湾装帧的内容,也幸好有志铭为他们留下一份宝贵的纪录。
书籍设计是很多年轻人向往的工作,这本厚实的《装帧列传》没有为设计锦上添花,老师们都再三强调,在基础教育之外,广泛涉猎群书、对生活多方面观察,都可以让他们在创作时更刺激灵感,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在这份工作中获得成就。《装帧列传》是借由对专门领域的撰述与分享,给予大家积极正面的能量,提醒要对自己的人生投注热情和梦想,而专注执着,是每个成功梦想家最重要的付出。
对志铭来说,这是庞大又漫长的写作计划,也许不是初衷,却不小心一步步深陷其中,因为我们对旧书的热爱与挖掘,一直都乐此不疲。我想,以装帧来写部文学史应该是下一个目标吧!我也期许自己和旧香居能给他更多协助,让这一部分尽早完成,对于读者,对于台湾的书籍史,都会是令人值得期待的!
(本文作者为「旧香居」店主)
缘起
走过狂飙年代的书籍设计
李志铭 话说这几十年来,台湾已有多少一时兴起、却无法让人长久感动的东西?
时间是最公正的裁判。
有些作品能够百看不厌历久不衰,那就是经典。诚然,提及所谓「书籍装帧」(Book Binding)、「封面设计」(Cover Design)也自不例外。
就「设计」的发展过程而言,台湾岛内总是相对欠缺了对于过往「历史脉络」(Historical Context)的传承及深化(一般来说设计史也并非业界显学)。关于一九五○、六○年代西方大跃进的设计现代化过程,现下绝大多数成长于一九八○年代后的新一代年轻设计师,几乎未曾经历早年纯手工绘画、完稿的技艺洗练,就直接跳到数位时代新的设计思维、新的视觉工具,亦不了解过去设计界的前辈们到底曾经做过哪些挑战、进行过什么样的革命?于是乎,在欠缺纵深思考以及商业速食文化的影响下,有些作品往往流于表面的拼贴或模仿(君不见近年来层出不穷的设计海报抄袭与封面「撞衫」事件,其中又特别深受当代日式风格设计之影响),只因觉得它很酷或很屌,甚至不乏强调纯粹性、标榜「极简即流行」的现代设计观,只是孤立地谈风格、造型、颜色(主要偏爱黑、白、灰等无色彩)、结构,却很少回过头来省思或了解自身美学文化的历史根源究竟从何而来。
从《装帧台湾》到《装帧时代》 《周礼》〈考工记〉有一段话:「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
回看二十世纪初,伴随着西方印刷术的传入,传统线装木刻形式的书籍装帧逐渐式微。中国最早的现代书籍设计,其源头可溯至一九三○年代鲁迅、陶元庆、钱君匋等人的新文学版本装帧。与此同时,位在海崃另一端的台湾,正处在日本殖民统治期间。当时在日本出生、自幼在台湾度过童年时光的日籍诗人小说家西川满(一九○八-一九九九)与「湾生」版画家立石铁臣(一九○五-一九八○)等人,对于台湾民俗风土的深切喜好,毋宁提供了他们在书籍美术造型以及文学创作上的丰厚资源。
作为近代台湾最早推广藏书票文化的先行者、且热衷与木刻艺术家合作出版装订书籍而被称作「限定私版本の鬼」的西川满,在他长居岛内、堪称生命中最浪漫辉煌的三十六年里,先后创设了「妈祖书房」、「台湾创作版画会」,耽溺于自制「限定本」的造书事业,在台湾民俗版画里融入常民生活题材,一册册灌注了爱书的热情,制作出许多精致绝美的限量手工书。
根据拙着《装帧台湾》一书所述,这些作品无论是在美学艺术或其印刷工艺的质感呈现,迄今仍为台湾近代书籍装帧史上难以超越的一道高峰。
其后,走过日本殖民统治五十年,及至战后一九五○、六○年代,此时台湾正值西方现代思潮(包括存在主义、新小说、意识流、现代主义)大量涌进岛内,年轻人开始不断试验、摸索并创造新的艺术形式和风格,一如另部拙着《装帧时代》书中所言:彼时甫从中国大陆渡海来台的第一代美术设计工作者,如廖未林(一九二四-二○一一)、龙思良(一九三七-二○一二)、黄华成(一九三五-一九九六)、高山岚(一九三四- )、杨英风(一九二六-一九九七)、梁云坡(一九二七-二○○九)、朱啸秋( 一九二三-二○一四)、陈其茂(一九二六-二○○五)等人,陆续对纯艺术创作的「独一性」产生了质疑与反思,过去从事封面设计的画家(艺术家)角色也开始产生变化,所谓「美术设计」、「图案设计」亦逐渐从艺术这门学科当中独立出来,成为一门新兴的专业。他们大多热衷于现代文学、音乐、电影等艺文活动,并且借由协助艺文界友人绘制书籍封面的实务操作而体认到,原来「设计」才是现代艺术的起点。
人们回顾过去,不光只是为了怀旧,有时更是为了参照当前的一些想法。
对于从日治一九三○年代以降,截至战后一九七○年代中期左右的装帧设计发展,《装帧时代》先以个别人物为经,《装帧台湾》复以视觉风格和历史事件为纬,两方相互穿针引线、纵横交织,笔者即由此试图归纳、理解台湾早期手工图绘时代的书籍装帧「设计美学」,以及其与土地、历史和社会脉络之间的关系。
俯瞰《装帧列传》的设计家群像 走过一九七○年代、准备迈入下一阶段的十年,那是一个台湾社会甫迎来经济起飞,国民所得逐年成长,房地产和股市不断狂飙,人人都在为经济打拚的时代(「台湾钱淹脚目」指的就是一九八○年代这段时期)。这年代虽很不平静,却挟有其独特的生勐气味,朴素而有力。再者由于政治上的解严、党禁报禁的解除,更让累积已久的民间力量瞬间迸发,致使各种倡议思想百家争鸣、社会运动遍地烽火,甚至包括出版文化也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产业剧变。
一九八二年,《联合报》开始採用「电脑检排」系统以加速报业产制流程,从此之后,台湾报刊及图书出版业者开启了一场划时代的媒介革命:逐渐淘汰以往着重手绘字稿的铅印排版、开始进入以电脑排版为主流的数位时代。
重回昔日的历史切片,那时候的台湾美术设计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面临「手工图绘」过渡到「数位工具」时代分水岭的这一年(一九八二):凌明声(一九三六-一九九九)四十六岁,白天在自己开办的莱勒斯设计公司拚搏事业,晚上兼职替出版社画插画;三十九岁的黄永松(一九四三- )率先带领《汉声杂志》团队如火如荼地展开抢救台湾各地古蹟的保存工作;王行恭(一九四七- )三十五岁,刚从美国纽约普瑞特艺术学院(PRATT)回台的他,先是任职《故宫文物月刊》美术指导,五年后创立了自己的设计事务所;三十四岁的霍荣龄正忙于替当时刚成立不久的云门舞集进行一系列深具开创风格的视觉设计;李男(一九五二-)三十岁,方进入《中国时报》「人间副刊」担任美术编辑,后来也同时兼差负责《雄狮美术》、《人间杂志》的美术设计;二十一岁的吕秀兰(一九六一- )甫从国立艺专美术印刷科毕业,旋即在雄狮美术公司工作,六年后创办了名闻遐迩的「民间美术」工作室,以出版手工笔记书独领风骚。
上述这几位当时最富盛名的美术设计工作者,整体来说,皆有别于上一代在战前出生,以手绘图像为主要创作内容的廖未林、龙思良、高山岚、梁云坡、朱啸秋与陈其茂等前辈(按《装帧时代》所述,这群人在一九七○年代中期以后几乎完全隐退),经历了被史家称作「狂飙时期」、台湾社会风起云涌的一九八○年代,他们的创作与设计事业大抵都正值意气风发、精神体力全在巅峰状态。
就图书市场而言,一位具有代表性的杰出书籍设计工作者,不仅作品要有鲜明的个人美学风格,更重要的是,也得累积某种程度以上的作品数量(以本书收录标准,一般能够在旧书店找到的,个人设计封面至少要超过三十本以上)。因此,同为一九七○、八○年代这段期间相对活跃的凌明声、黄永松、王行恭、杨国台、霍荣龄、林崇汉、徐秀美、吴璧人、阮义忠、李男与吕秀兰等,他们的各类设计作品(包括海报设计、书刊插画、封面装帧等)平均来说都有相当明显的市场可见率与创作质量,故而收录于《装帧列传》当中。
除此以外,他们本身往往也都相当注重设计界(或者有关视觉艺术跨领域创作)同行友人彼此之间相互激励、交流、切磋、分享的伙伴关系(包括像是凌明声当年曾和一群摄影界好友共同发起成立「V-10 视觉艺术群」,而王行恭、杨国台、霍荣龄等人早年亦皆曾参与「变形虫设计协会」,相约每年定期举办联展活动),并且更重视新一代人才的培养,比如黄永松的汉声出版社,至今俨然已成了孕育几代编辑新人的摇篮(早期远流台湾馆、儿童馆的编辑基本皆来自汉声),而后由吕秀兰一手创立的民间美术也不遑多让,有些员工尽管已经离职多年,却仍深深感念当年民间美术给予的环境滋养。
想像「书卷气」:一种美妙的声音 记得曾经有小说家形容翻开书页搅动空气犹如蝶翼振翅飞舞,我以为书籍装帧也该是一种声音的呈现。
于此,我不禁想起先前和《汉声杂志》发行人黄永松进行访谈时,令我动容的某些记忆片段。「你只要好好做事,必然会有人来帮你忙。」黄永松说道。他在《汉声》从事田野调查与出版工作四十多年,直到现在,其实都是「心无罣碍,一心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
其间我顺带提到了,《汉声》出版每一本书的开本大小跟装帧样式都大不相同,用纸也很特别。
对此,黄永松表示:《汉声》的每一本书都是一个新生命。因此当初他选纸印书,过程中就是一直在跟纸厂的师傅商量,相互讨论如何解决吃墨过多、或晕开、或版压过重等问题,不断经过多方实验与试印,最后才形成现在这样的风格。在过去没有电脑的时代,由于负责「做书」者往往必须经常跑印刷厂来回沟通,并深入理解各种印刷制程与工法,反而因此激发了某种想像力以及对纸张材料的敏感度。
「这是我们很讲究的」,黄永松强调:基本上这个就叫作「书卷气」,「拿起来是软的、轻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很好翻,翻起来很舒服。」(相对于现在有些设计师做出来的书封外观美则美矣,实际上却很难翻,也不好阅读。)
语毕,黄永松童心未泯般翻动着手上的书册,一页又一页,荡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在空气中,我彷彿听见美丽的蝶翼擦过耳旁的声音,窸窸窣窣、翩翩飞舞。
但愿,往后每逢遭遇波折困顿的当下,我都会牢牢记住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感动,并且时时刻刻不忘初心。
后记:志谢 书籍装帧与人们对书的热爱往往是密不可分的。
但凡爱书恋书之人大抵深信,每本书里都住着灵魂,其印刷纸张与装帧工艺就像是魔法般,一页页翻开,反覆摩挲、耽溺于一种极其私密的触感和温度,微闻那印刷油墨深深地嵌进纸张纤维的气味,彷彿便可听见它们在耳边低鸣,传到心坎里去。
遇见一本装帧细致、美丽的书总能让我细究许久,倘若是有来头的、有故事渊源的书,那更是教人欲罢不能了。
犹然想起过去这几年,每当我受邀前去各地城市或学校演讲,总要抽空走访当地的书店,偶然间的书缘和际遇虽各不同,倒也引我逐渐寻获、累积了一些台湾早期装帧设计独具风格而令人惊艳之书,同时更为我带来许多美妙的回忆和乐趣。
这些有缘搜得的旧书,既属于它曾经所在的时代,又能经得起日后岁月的淘洗,跨越当前的时空,乃至于参照今日的某些书籍装帧,竟还不及当年朴拙素雅的封面设计来得有感染力。
所幸,在网路传播快速、纸本阅读被视为愈来愈不合时宜的当下,仍有许多爱书人兀自追求着淘书、读书的乐趣,并且透过纸本书的装帧印刷、版本的考掘,解读一个时代的文化现象。
且看拙着《装帧列传》一书辑录这些战后一九七○年代到九○年代期间的封面设计,不禁令人怀想昔日纸本书籍手作气味的独一无二,包含它在历史上的发展足迹,以及装帧外观的各种形制变化。翻看其笔下线条流转、印刷装订的纸上技艺虽仅在方寸之间,但观作品背后所隐含独特而丰富的文化内涵,却宛如书海浩瀚、天地辽阔。
对此,首先我得要诚挚地感谢《装帧列传》书中愿意亲自接受访谈的诸位传主:黄永松、王行恭、霍荣龄、李男、林崇汉与徐秀美等早期台湾美术设计界的前辈们,以及在採访过程中协助还原历史记忆,并且不吝提供许多回忆纪录──包含早期的老照片与其他相关文件史料的阮义忠、霍鹏程、郭英声、王镇华、林永钦等诸位老师,还有热心而大方相赠、出借《文化慢报》的Vicky与孙其芳小姐,另外也要谢谢「汉声巷」店长郑美玲、编辑部罗敬智的居中联系与热切招待。
再者,我要特别向已故美术设计家凌明声的夫人李绍荣女士,以及他的女公子凌嘉小姐致谢,感谢妳们多年来悉心保存了凌明声生前完整的照片影像、图文手稿和新闻剪报等珍贵资料,同时也相当热心地提供了诸多访谈上的协助,使我在个人能力极为有限的条件下,得以尽可能呈现当年历史的精采面貌。
非常谢谢前辈设计师刘开,我永远记得那天下午到您工作室拜访、彼此聊天的一席话,至今仍令我颇受启发、感悟良多。但很可惜的是,直到最后我都无法说服您接受进一步的深度访谈、并且写入书中,乃为这部《装帧列传》最大的遗珠之憾。
然而,我也能够理解,所谓的爱书人,莫不希望拥有一个静谧的空间,仅跟自己对话,抑或将那个不愿曝光的自己,藏身在他人不知的角落。但只要随身带着一本书,就有了某种厚实的安全感,时间便在安适中静静地流淌。
于此,我更要由衷地感谢能够在百忙之中替拙作撰写序文的诸位作者:身兼教师、设计师与策展人的李根在兄,以及这十多年来在写作路上持续给予支持和鼓励的「旧香居」女主人雅慧(吴卡密)。
谢谢「旧香居」书店友人梓杰、浩宇、小琍以及吴伯伯在平日店内下午茶时间的闲聊漫谈与殷殷关切。
最后,我必须衷心地感谢远流出版公司总编辑黄静宜对于拙作的关爱和用心良苦,执行主编蔡昀臻于编辑过程中费心替全书润饰书稿、修整枝叶,并且不断协调沟通诸多繁琐的出版事宜。除此之外,美术设计林秦华独出构思的内文排版与封面设计更赋予了这部《装帧列传》一幅清新而隽永的装帧面貌,我由衷地向各位致上最诚挚的谢意。
常言道:设计的艺术真谛是不能教的,它只能从过去的经典当中被发现。正是在前人丰厚成就的激励下,新一代设计师才能体会什么是「任重道远」。
李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