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后记
把爱与死拉开 CRUSH。《狂恋》全书,最难翻译的其实是书名。Crush的动词是撞击,名词是迷恋,一字完美浓缩了整本诗的状态。Crush是肉体投向彼此,重力加速度,两者冲击碎裂。Crush是精神徘徊在时间空间不能碰触的时空,拒绝改变,妄自停留。一动一静,肉体慾望与灵魂痴迷,谁比谁先发生,谁是谁的主人?
而赛肯诗里的晕眩在这两个状态中悬宕,作者创造自己的象限,时间可以往前往后,未来也是从前。你爱的是他,他其实是你,你的双胞胎,分身,是两个人、四个人──你的对手、伴侣、骑士、恶龙、兄弟、父亲──又都是空气中凭空抽出的幻影,寂寞揉出的实体,求爱错误、溺毙窒息前的最后一口空气。你那里毁灭了一个星球,他好端端地坐在对面:你一边谈笑风生,一边灰飞烟灭。都是你。
爱也不够,还要肉身,撞击不够,还要痴缠。只能以字描绘诸多失控,时而直接粗野、猖狂任性,行间撒赖撒娇,耍情耍恨。不做爱就作死,其它无法。
「每个故事都有个章节在沙漠,从国度到国度
必经的荒茫路程
你举目无助 你开始懂事」
这是痴狂之书,也是成长之书。在纽约出生,中西部求学的赛肯,诗中时不时出现的危险画面,是骑士得冒的险,英雄旅程必经的考验。早熟的「爱等于死」的自觉(你十三岁,你知道的……你知道男孩喜欢男孩等于死,除非你闭上嘴)、亲密等同暴力的一体两面(他揍你/揍你/揍你。慾望要他的手投进你身体)、肉体或精神同时冒险、同时割伤(我说我想你在我里面而你用刀噼开我),这血肉横飞的成长路,他继续走着,而「我们都是目击证人,我们想着这两个男孩能不能/把事情搞清楚」。
尝着汗水、玻璃、泥土和苦酒,空气弥漫公路在曝晒下昇起的烟尘,背上顶住地板砖墙,嘴鼻有血腥与汽油。以字为药,纪录伤口等于疗伤;以写成杖,纪录迷失便是开路。他纪录他如何被压进水里、推进沙砾,纪录不愿吻他却奔到路上压住他的身体、将他割开缝合的手,纪录死去的友伴,濒死的悲伤。
最终,有人幸福,有人死去;有人受伤,有人生还。最终,他背诵祷词,与牺牲的友伴告别,跨过曾以为跨不过的时间,继续生活,继续睡着和醒来。
而我们还在路上,沙尘满天。
而我仍不是一个职业翻译,只是一个迫切的读者。翻译只是想彻底拥有一本书,每一句,想将它倒进身体,流进血液──如此私人,只适合留给自己。最好是译完就夹进书里,直到下次相遇。于是我不曾想像读者的面貌,你们就像其它的我,会将这些诗细咬、咀嚼、舔尝、吞下;落泪、发热、微笑。
只是在翻译完的今日,才发现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应该阅读这本书,更应该在我们的语境存在。诗是对抗现实的艺术,无知可以粗暴,理性可以狭隘,只有诗能切开、打破、缝合──让光从里面渗出来。
「我们都在前进,我们绝不回去。」
──沈意卿 2016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