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截句的一种崭新模式
叶莎《幻所幻截句》/秀实 时序迈进七月,宣告一年江山己去半壁。余下的半截,倍感仓卒。昨日收到诗人赵思运自山东寄来的《诗人陆志韦研究及其诗作考证》。思运在网上说,志韦所有的诗作,我这书都收集齐全了。陆志韦是留学美国的心理学家。回国后专攻语言学。朱自清有这样的话:「第一个有意实验种种体制,想创新格律的(诗人)。」(见《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时维1936年。我要说的是,新诗对格律形式的追求,是新诗研究者老生常谈的话题。而前人的研究恐怕较之我们更为深入到位。陆志韦对诗的语言如此说:「诗的美必须超乎寻常语言美之上,必经一番锻鍊的工夫。」对音乐性如此说:「舍平仄而採抑扬」「押韵不是可怕是罪恶」。在新诗创作上,陆志韦无疑是个聪明人。他一直不曾迷失。
创作截句也是对诗歌形式的追求。可它背后的诗学理论极其薄弱。个人认为,坚持截句最大的理由不应放在学理上,而应在创作上。那是诗人在其创作追求上的一种喜好。把这种喜好分享出去,希望他人也爱上截句,如此而已。现时从学理上寻找对这种诗歌形式的支持,是底气不足。如果沾上唐人绝句(截句)与律诗的关系,更为附会牵强。这较之我前面所引陆志韦的大有不如。1936年陆志韦推出《杂样的五拍诗》,收录了23首他对诗歌形式上的尝试成果。五拍诗每首均六行。每行均五拍。这是一种兼有学理与实践的尝试。东坡在《石钟山记》说:「古之人不余欺也」。信焉。
叶莎在截句上正是一个实践者。理论辩之无益,文本成之有为。其诗集名为《幻所幻截句》,裁为四辑:边境即中央,流水即高山,有知即无知,知此即知彼。这一连串名字都是我所喜爱的。也标明了诗歌的精神内蕴在哲思之上。诗人通过某些事物的描述,悟出某些存在的哲理。幻其所幻,真幻难分,万物皆如此。其情况就如同庄周梦蝶与蝶梦庄周。此为全书之基调。但我要指出的是,叶莎在相当局限的条件底下,为截句创造出一种崭新的写作模式来。
四辑55首诗作中,出现「A即B」的诗题模式,佔了33首,都收录在第一和第四辑里。很明显的,四行的内容则是对诗题的诠释。这是叶莎为截句独创出一种崭新的写作模式。诗句的诠释,又出现两种不同的书写方法。一是全然的诠释,一是先诠释而后笺注。现择五篇略为解说。
〈边境即中央〉 被丢弃到边境的思想
成为荒凉的中央
孤寂和孤寂互相摩擦
野草和虫子将瞳孔佔满
首两句解释了为何边境即中央。那指的是一个人的思想。边缘思想如果在现实中无人和应,即会逐渐收扰,最终成为个人的中心思想。诗人细致思考,指出存在的某一状况。末两句添加笺注。如此那人只剩下孤寂,而这种孤寂极其严重,他眼中只看到代表执着的野草和附在其中的虫豸。
〈深井即昨日〉 深井中几声蛙鸣
撞过来撞过去
躲在近处听,黑一一破碎。
那些生之昨日、昨日的昨日
媒介是蛙声。诗人坐在井床上,黑夜降临,思考远逝的日子。深井在黑夜中,是一个无尽空间。诗人对昨日茫然,可以凭借的惟有蛙声。深井在诗中经诗人的述说成了意象。深井又令人想及「投井」一事。那是剑指末来。相对于「昨日的昨日」,时间在短短的篇幅里,遂有了无穷的扩张。四句完整地诠释了昨日的意义,那即一口晦暗的深井。
〈遥望即思量〉 红砖不知堆叠已被推叠
野草不识春风已被春风
我坐在檐下听雨
雨不识我,我不识雨
东汉王粲《登楼赋》有「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诗人登高望远而心有怀抱,实为常情。此诗推陈出新,如此书写,精采绝伦。首两句写物,末两句写我。往往使人产生「物我两忘」的误读。诗的真意却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首句写登高,次句写时节,三句写天气,末句写我。完整地诠释了登高自伤之意。末句悲怆,是一种与世隔绝,时宜不合的穷途之悲。
〈蝉声即孤魂〉 从这墙穿越那墙
种种障碍不过虚设
坐着已是蝉声
独自荒芜独自夏
首二句诠释了诗题,土墙阻隔不了夏日蝉聒。既阻隔不了,声音则犹如在空旷中回荡。那是为孤魂的现身铺路。末二句作出笺注,诗人眼里有如此破败的夏日风光,乃顿觉形体消失,空间惟声音佔领。寥寥几笔,写绝了苍凉孤寂。
〈虚假即真实〉 水里的鸟,正犹豫要不要飞
岸边的青草已在拍翅
你眼里所见的真实尽是虚假
我说懊悔其实是不没不悔。
诗写一种真假难分的世相。从所见落笔。水泊中的鸟想飞而草已因风而动,那是真实的风景吗?因为那是倒影。其真相让诗人疑惑着。因而有了第三句的白描。末句想及一生中懊悔的事,而此时诗人悟了,逝去如倒影,有何懊悔可言!诗点到为止。大陆诗人杨瑾主张「诗到意为止」。看来移用于仅有四行以内的绝句,适合不过。
近日,台湾诗坛忽尔刮起截句旋风。秀威出版社去年一次推出十余本截句诗集。据闻今年再接再厉,会推出第二辑的截句诗丛。这实为震惊诗坛之事。这两次截句旋风,叶莎均参与其中。可见她于截句的偏好。并以其强大的文本为这种诗体立下图腾之柱!这较之穷究学理而堕于泥涂之士,实更胜一筹!
2018.7.9凌晨3:00,将军澳婕楼。
总序「截句」
李瑞腾 上世纪的八十年代之初,我曾经写过一本《水晶帘卷―绝句精华赏析》,挑选的绝句有七十余首,注释加赏析,前面并有一篇导言〈四行的内心世界〉,谈绝句的基本构成:形象性、音乐性、意象性;论其四行的内心世界:感性的美之观照、知性的批评行为。
三十余年后,读着台湾诗学季刊社力推的「截句」,不免想起昔日阅读和注析绝句的往事;重读那篇导言,觉得二者在诗艺内涵上实有相通之处。但今之「截句」,非古之「截句」(截律之半),而是用其名的一种现代新文类。
探讨「截句」作为一种文类的名与实,是很有意思的。首先,就其生成而言,「截句」从一首较长的诗中截取数句,通常是四行以内;后来诗人创作「截句」,写成四行以内,其表现美学正如古之绝句。这等于说,今之「截句」有二种:一是「截」的,二是创作的。但不管如何,二者的篇幅皆短小,即四行以内,句绝而意不绝。
说来也是一件大事,去年台湾诗学季刊社总共出版了13本个人截句诗集,并有一本新加坡卡夫的《截句选读》、一本白灵编的《台湾诗学截句选300首》;今年也将出版23本,有几本华文地区的截句选,如《新华截句选》、《马华截句选》、《菲华截句选》、《越华截句选》、《缅华截句选》等,另外有卡夫的《截句选读二》、香港青年学者余境熹的《截竹为筒作笛吹:截句诗「误读」》、白灵又编了《鱼跳:2018脸书截句300首》等,截句影响的版图比前一年又拓展了不少。
同时,我们将在今年年底与东吴大学中文系合办「现代截句诗学研讨会」,深化此一文类。如同古之绝句,截句语近而情遥,极适合今天的网路新媒体,我们相信会有更多人投身到这个园地来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