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序
再见,梅尔先生! 我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点,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总算完工的一刻,某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却涌现心头──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翻译彼得.梅尔的着作了。这位让全球无数读者爱上普罗旺斯的英国作家,已于二○一八年元月永远告别那一片他所挚爱的土地,我刚译完的这一本书原该是其最新着作,如今已成遗作。
不知有多少人最早是经由梅尔的《山居岁月》而「认识」普罗旺斯,他以简练慧黠的文笔,生动描绘普罗旺斯的四季风情和乡土民俗,以幽默的语调叙述和当地乡亲交谊往来的点点滴滴,偶尔不忘自嘲一番,让人读了不觉莞尔。他笔下的普罗旺斯,不但有美食佳酿、壮丽与婉约兼具的自然风光、底蕴深厚的历史传统,更重要的,还有温暖的人情和一位位性格鲜明的有趣人物。如此美好的所在委实太教人向往,随着《山居岁月》被译成数十种语文,并在全球大畅销,普罗旺斯成为热门旅游地,梅尔式的旅游文学也成为书市主流,有关普罗旺斯的书籍相继出版,就连梅尔自己后来也又写了几本,而我,则从一九九○年读到美国版的《山居岁月》起,便成为其忠实读者。
事隔十余年,我收到皇冠出版社一封电邮,问我是否有意翻译梅尔的作品,那还用说吗?当然乐意之至,梅尔可是我心仪的作家啊,我工作起来也就特别带劲,虽说推敲字句的过程难免煞费心神,截稿时限也构成压力,但是总的来说,翻译的过程不但是享受,更是福气。要知道,在我浸润于梅尔的生花妙笔,充分享受了以后,还有翻译稿费可拿呢。
于是,就这样,我接下一本又一本梅尔着作的译事,当中包括《山居岁月》的新译本。我以为自己可以按照大约每两三年译一本的频率,持续将梅尔的作品从英文转换成中文,直到他故世的消息传来。乍闻噩耗,我多少算是一厢情愿地想着,我跟梅尔的缘分终究断了。怎料到过了没多久便收到邀约,请我翻译他的回忆录《My Twenty-Five Years in Provence》,那就是此刻您手上的《再见,山居岁月:我在普罗旺斯美好的25年》。
六年前,我曾有幸重新翻译梅尔先生第一本普罗旺斯书,没想在第六度成为其中文译员的这一回,译的竟是其人生前最后的文章。此书文字一如既往,风趣明快,我起初战战兢兢,生怕译笔辜负原作,然而随着越来越深入其字里行间,译者彷彿感染到作者幽默又豁达的生命情调,不由得感到,人生一场,曾经拥有,乐在当下,便足矣。再见,梅尔先生!再见,山居岁月!
作家.译者/韩良忆
导读
永远不老的山居岁月 《山居岁月》(A Year in Provence)一九八九年出版,当年轰动武林,带动旅居热潮,「居游」成了新的旅行方式,可说是「慢游」的深入进阶版。这本书一出版就受到许多人的喜爱,尤其是上班族阅读时总羡慕得不得了,总想也要学学彼得.梅尔去普罗旺斯走一遭,在蔚蓝海岸躺下来。
梅尔可说是「出走族」的老前辈,居游者的向往座标,也几乎是提到普罗旺斯的关键词条,普罗旺斯已经成为梅尔最有「家」味道的异乡,而梅尔也几乎终生都在隐形代言着普罗旺斯。
他乡日久是故里,梅尔与普罗旺斯就是最好最美的例子,二者难分难舍,几乎是文青向往普罗旺斯的必备书。未料梅尔再出版这本书的续集时,他竟已山居二十五年,文青已老,普罗旺斯却永不老。
《山居岁月》当年能够成为发烧书,主要原因是梅尔可以说是上班族想要逃脱桎梏的缩影。梅尔原在纽约麦迪逊大道一带从事广告文案十五年,纽约的高压生活与名利竞逐,以及广告界的浮华世故,让当年的梅尔带着妻子与狗因缘际会下来到了普罗旺斯,自此学讲法语喝红酒。更重要的是梅尔有绝佳的利器,那就是他的文笔。
梅尔的文字清晰简洁,深具诙谐幽默与机智的特质,这使得他的旅居生活充满各种生活细节的快乐,他的观察又敏锐,总是打开心胸和当地人互动深刻,这使得梅尔的旅行散文带着软派的舒服,缓慢移动,快乐走动,每一件事都有其趣味,每一个旅地都有其丰饶。
于是梅尔带动的不仅是旅居概念,更多是对生活的品味,对旅行的观察,对语言的学习,对差异文化的追问,对品味的建构,对事情的好奇,对美食的深入,对美酒的酣畅,对陌生人的善意……梅尔的书写,后来也成了很多旅行散文的竞起仿效,尤其是许多时尚杂志书的旅行专栏,文气难脱梅氏腔调,可以说是梅尔的再复制,梅尔旅行散文的徒子徒孙。梅尔对于这类软派旅行散文(美食美酒时尚品味生活)的影响甚深,几乎影响了这二十几年,至今未衰。就像张爱玲是当代一流爱情小说的始祖(末流爱情书写者无法模仿),而梅尔也是当代软性旅行散文的流行始祖。很多时尚书写者或者是城市旅行书写者,把梅尔的书当成入门,作为他乡生活的学习,或是文气的模仿学习对象。
我是在梅尔《山居岁月》这本书在台湾出版约莫十年后才踏上普罗旺斯(所以阅读一本书就像埋下一粒向往的种子)。于今阅读《再见,山居岁月》,梅尔竟是山居二十五年之后了,时光飞逝。他在这本作品里自言《山居岁月》空前绝后的成功让他上了上百上千次的媒体,他幽默地写说有一次收到一封从英国监狱寄来的信,信中的受刑人写说阅读梅尔的书让他有如得到「一日缓刑」,可见阅读梅尔的书很容易让人感到快乐。在梅尔诙谐的机智里,没有孤独没有晦涩,就是不快乐也可以被梅尔写成很有意思的观察。
还有一次的採访让梅尔铭记在心,因为那个採访者问了很多问题都跟普罗旺斯或旅行等议题不相干,倒是问了很多梅尔的童年与读的学校,还有他的父亲职业、他的子女等等。梅尔不禁疑惑地问他,请问这篇访谈最后会在哪里刊登?结果那个採访者说:「咦,他们没有告诉您吗?我们在准备您的讣闻。」这就是梅氏的幽默。梅尔还写了关于英国和法国的文化差异,以及学习法语阴性阳性的趣事。总之,阅读梅尔是很快乐的事情,会忘掉烦忧。
年近五十岁的梅尔当年移居南法普罗旺斯,原本是想专心构思一本小说,结果写不出小说的梅尔改写了异地见闻。梅尔曾说因享乐而写不出太正经的小说,他靠的是丰富的阅读与阅历,因此能将所见所闻转化成生花妙笔以及奇想横生的趣味。他的文章好看,来自于梅尔的品味,他曾写过一本《关于品味》(Acquired Tastes)的书,他总是亲自去体验,从而带给读者充满乐趣又好看的散文。
梅尔带起的旅居风与旅行潮,使他成了一个世代的萤光剂号。
我自己是较沉重的人,写作也是,因而也特别向往梅尔这种轻风格,带着一种天真自在与深度交流,将他城变成我城。这让我想起另一位完全不同风格的作家海明威,海明威在五十六岁左右写下《流动的飨宴》,那是五十六岁的海明威怀想二十六岁时在巴黎的日子。海明威旅居巴黎甚长时间,但海明威笔下的巴黎,却充满着理想的未竟,总是饥肠辘辘,总是感情摆盪,他当年还用文章交换免费住在莎士比亚书店楼上。说来,我的旅行是比较像海明威的,当年的我因为向往写作,向往法式生活,且还很贫穷。
梅尔是我们想成为而不可能成为的对象,因为梅尔当年去普罗旺斯带的是十五年纽约广告公司的工作经历与累积的金钱,最重要的是他还带着妻子与两条狗。梅尔出名的时候已经过五十岁了,而我当年在巴黎或者普罗旺斯时,就像海明威,写作才刚起步,什么也没有。
然而多年过去了,我回首竟发现自己竟然仍是一无所有。而梅尔也已然离开人间,梅尔说来是我父母辈的同代人,但想想曾经我的父母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涩生活啊,而梅尔影响台湾的其实是更后来的世代与晚辈。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也意味着我们的旅行时间差,我们的旅行或者时尚品味的建构,都是很后来养成的事了。而现在《再见,山居岁月》出版,对新一代人来说,是直接就跳到二十五年后。
而梅尔还是梅尔。
梅尔总是让我们觉得,放下速度,放下成见,别想太多。在《再见,山居岁月》仍延续之前的风格,他总是让我们享受着各种异乡的滋味。
梅尔让我们学习:好好吃顿饭(看他写午餐多有趣),好好喝杯咖啡(他喜爱坐在露天咖啡座上当一名卧底者,偷听别人讲话),好好珍惜人犬关系(〈福星引路〉),好好赞美妻子的摄影(〈随手拍〉),好好享受天气变化,好好阅读与学语言(〈龟步学法语〉),重温年轻时的友情(导演雷利.史考特是他的好友),好好散步(回忆旧往)……
梅尔之所以可以写下这些趣味观察,其核心是,必须自己去亲身体验,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活」滋味。
梅尔,可说是出走与旅居他乡的引路人。
心情不好时,天气灰暗时,读读梅尔的书吧。让他的幽默风趣扫除工作沉闷的忧郁,开始想想那永远等着我们前进的蓝天绿地,还有生活中的各种美食,以及那可爱的毛小孩呢。
作家/钟文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