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環繞羅丹雕塑所投射齣來的種種思考,文筆優美,思想精闢。
每一頁,都是熊秉明思想的雕塑。可以細水長流,逐頁慢讀,也可盍興乎來,隨意翻檢。享受他豐沛的文采與藝術的洞見!
他既是思想的、藝術的、人文的,更是文學的、情感的。
雖然,日記書寫於二十六至三十歲間,是熊秉明的青春冊頁;然而,今日再看,依舊新意盎然,是一本穿越時空,屬於所有人的哲學散記。
《關於羅丹—熊秉明日記擇抄》這本新書,是熊秉明在雄獅圖書齣版近40年經典好書《關於羅丹—日記擇抄》(1983)的新編版。熊秉明(1922-2002),這一位集哲學、文學、雕塑、繪畫、書法修養於一身的藝術傢與教育傢,2002年過世。2022年是熊秉明的百歲誕辰,雄獅圖書藉以新編此書,來紀念這一位卓越的智者。
1982年,熊秉明開始於《雄獅美術》月刊連載〈關於羅丹——日記擇抄〉。這是他將自己四、五十年代在法國學習雕刻的記錄,有關羅丹的部份擇抄齣來,主要是以法國雕塑巨匠羅丹為中心,但也含蓋省思東西方的美學、哲思、神學等範疇,例如他說:
「中國人很容易嘲笑西方人的宗教信仰,嘲笑他們給神賦予瞭人的形象,嘲笑他們的天使長著鳥翅,神長著大鬍子,其實應該說,西方人把人提昇到神的神聖層次去,正像我們給雲煙、林泉賦予崇高神秘的意義。」(〈艾瑪神父〉P43)
就這一段話,他點齣瞭西方肖像畫與中國山水畫的核心要義。西方肖像畫(或塑像)主要在於呈現人的神聖麵容──「存在意誌」的倔強:尊嚴、肅穆、光明、廣大,超越生死的永在與神性的麵容。而中國山水畫旨在錶現胸中之丘壑,追求的是理想的、反樸歸真的境界。
在本書中,他甚至也以原始哲學與神話,來觀看古今中外的雕塑藝術,在探究「生死」之「天問」上,有何精湛的呈現。他在〈梁代墓獸〉一文說:
「梁代的獅具有一個沉重龐然的形體,長著短短的硬翅,四爪穩立在地,張開大口嚮天,挺圓瞭胸,勾捲瞭尾,淩然、巍然,渾淪浩瀚,變成一個迷離的玄學的符號。……此非獅子的金獅子立在古帝王的墓側,在生與死的邊界上,在茫茫的曠原上,欲明死生的究竟,流露神存神滅的睏惑。這超獅子的獅子吼使山川震搖,日星欲墜,使一韆五百年之後的我們歡喜、愀愴、憔悴、戰慄。在中國雕刻史上,這『天問』式的狂歌實在是奇異的一幟。這裏不溫柔敦厚,不虛寂澹泊,沒有低眉的大慈大悲,也沒有恐嚇信男善女的怒目,這透徹的叫喊是一種抗議,頑強而不安,健康而悲切,是原始的哲學與神話。」
熊秉明在1983年,榮獲法國教育部頒發學院棕櫚騎士勳章,可見他在法國教學領域的卓著貢獻。身為一位教育傢的他,非常重視啟濛年輕人的思想。他在序中說:「書中的一些想法和經驗,可能對於現在年輕的藝術朋友有一點用處,就算這用處是極微吧!也或許他們會覺得過時瞭,可笑瞭!」
這是熊秉明謙虛之詞,這本書不會過時,即使齣版近四十年,其引人認識藝術真理與生命存在之本質的經典之言,是超越時空、歷久彌新的,永恆迴蕩於每位讀者的心海中。
★關於羅丹的重要性
熊秉明於書中清楚點齣,羅丹在每一作品中注入濃厚的思想性。在他以前的雕刻是紀念碑、紀念像,是裝飾庭院、宮室、教堂的形體。它的社會任務、政治任務、裝飾任務先於藝術錶現。到瞭羅丹時,雕刻忽然變成錶現思想的工具,個人抒情的工具,藝術錶現占瞭首位。
★「羅丹是一切。」
詩人裏爾剋說:「羅丹是一切。」關於這一點,熊秉明引領讀者看齣,「羅丹以雕塑讓我們看見人世可悲可喜可歌可泣可愛、可怖的種種相,讓我們看見生命的真實和藝術創造的意義。」(〈「他是一切」〉P35)
★羅丹在雕刻史上承先啟後的關鍵性
熊秉明說:「寫現代雕刻史的人把羅丹放在第一頁,但要把他當作現代雕刻傢的第一人,又總有些不便。我想可以這樣說吧,他的浪漫主義是十九世紀的,但他把雕刻揉成詩,為未來的雕刻傢預備瞭自由錶現的三維語言;他把『行走的人』省略瞭頭,削減瞭雙臂,這是後起的現代藝術傢大膽扭麯人體,重造人體,以及放棄人體的第一步。」(〈後記〉P289)
★如何欣賞羅丹的作品
(1)應置在室內讓人走近靜觀、冥想
熊秉明認為羅丹的雕刻不適閤放在戶外,不屬於外光,應放在室內讓人走近靜觀、冥想。他提齣大多數羅丹的作品都浸在一種慘淡的氣氛裏,如果容忍外光,也隻能是巴黎長鼕的那一種陰霾佈天。他說:
「『地獄之門』被放在美術館的花園裏,陽光照在那些扭麯掙紮的軀體上,我覺得怪異,而且荒謬。就像掀開一塊大石,讓陽光照進螞蟻的深穴。我想應該在冷月下欣賞『地獄之門』,或者像羅丹欣賞希臘雕像那樣,擎瞭燭火去看。」(〈巴爾劄剋立像〉P161)
(2)在人的肉體上,看見生與死
就女體而言,熊秉明提起,維納斯和夏娃,是西方描寫女體的兩個題材,也是西方對女體的兩種看法,維納斯來自希臘思想,屬於理性的又是享世的;夏娃則來自基督教教義,是宗教恐懼塑造的形象,帶有原罪,她在世間是被貶的,她的肉體將要受難。熊秉明說:「羅丹的『夏娃』不但不是處女,而且不是少婦,身體不再豐圓,肌肉組織開始鬆弛,皮膚組織開始老化,脂肪開始瀋積,然而生命的倔強鬥爭展開悲壯的場麵。在人的肉體上,看見明麗燦爛,看見廣闊無窮,也看見苦澀慘澹,蒼茫瀋鬱,看見生,也看見死,讀齣肉體的歷史與神話,照見生命的底蘊和意義,這是西方文化所特有的,也是西方雕刻靈感的泉源。」(〈肉體〉P139)
★這一本書不僅止於談羅丹。它還是一本教引導如何「看」藝術的書。
(1)藝術與宗教的關聯
熟悉藝術史的熊秉明,在寫作方式上,擅長舉閤適的例子來做比較說明。以羅丹與梵榖的藝術為例,熊秉明提齣不可忽視他們二人的宗教情操。他說:「激烈的宗教感,使他們對生命對藝術都看得極嚴肅。藝術與生命不可分。獻身教會有一定的象徵意義,忽略這一點便不能透徹地瞭解他們,也就不能充份瞭解西方文化許多重要關鍵。」(〈艾瑪神父〉P43)
(2)藝術與哲學的關聯
「羅丹的雕刻固然有強烈的存在意誌的顯現,卻並不錶現靜止的意誌,抽象的意誌,而是描寫存在意誌的實踐經歷。從『塌鼻子的人』(1864)開始,不,可以更推早、從『艾瑪神父』(1863)、『父親的像』(1860)開始,每一座人體,每一尊肖像都負載著可以讀得齣來的史跡。裏爾剋講到羅丹的男性肖像時,說︰『一個人的全部生命都走入麵孔上。』」(〈生存意誌〉P285)
(3)藝術與神學的關聯
熊秉明說:「雕刻不是一套思想係統,但如果能轉化為一套思想係統,那麼第一條命題應該是:『我存在。』」他又說:「生存意誌的倔強,這倔強提升到尊嚴、肅穆、光明與廣大的層次,存在躍進到超越於生命之上的永遠存在。那就是神的形象,一切神的通性。」(〈生存意誌〉P285)
這意謂著人在生命旅程中,在可喜可歌可泣可愛可怖的種種生命之相中,為瞭愛,不斷剋苦的煉淨與升華,然而一旦逾越或超脫(pass over),順服天意,同天行健, 便能死而復活。而雕像所要呈現的,就是與神閤一,人神同在的形象。
(4)神像與佛像之寂然常住的錶情
在本書中熊秉明談到:「希臘古典期的神,北魏隋唐的佛,則隻是凜然岸然的『存在意誌自體』。那些麵孔上絕無生活的痕跡,誰能說齣佛像所錶現的是幾歲的釋迦牟尼?雕刻傢所要顯示的不是勞瘁於生老病死,被時間磨蝕刻鏤的肉軀,而是證真如的金剛法身,齣離煩惱,寂然常住,不增不減。如果說有錶情,那是一種『純存在』的恬然;說是無情也可以,要是一種太上的無情。由這恬然中,無情中瀰漫齣意誌主體的大自在。」(〈生存意誌〉P286)
熊秉明六十歲在本書的今註說:「現在迴想起來,這個時期我逐漸瞭解羅丹之後,布爾代勒、麥約之後的現代雕刻,但所偏愛的仍是『錶現生存之強度』的作品。」接著他又說:「近代雕刻中也有錶現生存之脆弱的,像傑剋梅第;也有錶現形體之柔軟的,像阿爾普、勞朗斯;也有錶現形體之輕盈浮動的,像卡爾達……我當時都不能接受,認為違反雕刻的特質。」(〈生存意誌〉P287)
這段話,在主觀上,點齣他對雕塑藝術形式的偏好,但也是一種客觀的藝評,提齣瞭雕刻的特質是有一個標準與衡量。他認同的是「錶現生存之強度」的作品。他舉齣好的雕刻有以下特質:
(1)堅強的存在的力量
「凡好的雕刻都錶現一種堅強的存在的力量。通常批評一件雕刻不好時,必用『軟』、『站不起來』、『站不穩』一類的話。」(〈生存意誌〉P284)
(2)「有力的內在的衝動」
「雕刻的最基本的特質就是要塑造一個堅實的,不可摧毀的形體。觀者似乎能看到叔本華所說的『生存意誌』。叔本華說︰『身體是客觀化的意誌』,這意誌正是羅丹所謂的『有力的內在的衝動』。」(〈生存意誌〉P284)
名人推薦
鄭麗君(文化部前部長、青平颱基金會董事長):
「藝術是心靈的自由展現,不是因為自由纔創作,而是在創作中生命得以自由開展。本書不僅書寫羅丹,作者更通過羅丹的創作精神,帶領我們深刻思考藝術、生命與思想,反思自身所處的世界。」
鄭治桂(留法藝術傢/藝術評論):
「作者寫作日記並不為瞭發錶,然而深邃而細緻的文字卻並非隨筆,而句句透露深沉的思考。東方文明的浸染,從哲學齣發的文學,是那樣地深刻且淺明地宣敘對藝術的感動與驚奇、思索與觀察,而羅丹,在他的青春歲月中,喚醒瞭他深蘊的藝術靈魂,啟發瞭他對於人性與情感,對於古典和浪漫,對於堅硬的石塊和柔軟的黏土,和所有抽象的思維和具體的物質之間的辯證,與裏爾剋所說的『羅丹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