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這是一部最可信賴的大眾文字學叢書
文字的發明,是人類歷史上的大事,而中國文字的創造,尤其驚天地而動鬼神。《淮南子》就有「昔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的記載。現存最古早的中國文字,是用刀刻在龜甲獸骨上的甲骨文。
甲骨文是古代極有價值的文物,卻晚到十九世紀末(西元一八九九年)才發現。編成於西元一七一六年的《康熙字典》,比甲骨文出土時間早了一百八十四年,就已經有五萬多字了。
從東漢許慎把中國文字的創造歸納成「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六個原則以後,歷代文字學家都據此對文字的字形、字音、字義努力做解釋。但是,由於文字的創造,關涉的問題非常多,許慎的六個原則,恐怕難以周全,所以當甲骨文出土後,歷來學者的解釋也就重新受到檢驗。當然,必須對甲骨文具有專精獨到的研究成就,才具備重新檢驗和重新詮釋的條件,而許進雄教授,就是當今最具有這種能力的學者。
許教授對文字的敏銳感,是他自己在無意中發現的。當他在書店的書架上隨興抽出清代學者王念孫的《廣雅疏證》翻閱時,竟立刻被吸引了,也就這麼一頭栽進了文字研究的天地,那時他正在準備考大學。
一九六○年秋,他以第一名考進臺灣大學中文系;而當大部分同學都為二年級的必修課「文字學」傷腦筋時,他已經去旁聽高年級的「古文字學」和研究所的「甲骨學」了。
當年臺大中文系在這個領域的教授有李孝定、金祥恆、戴君仁、屈萬里幾位老師,都是一時碩儒,也都對這一位很特別的學生特別注意。許教授的第一篇學位論文《殷卜辭中五種祭祀的研究》,就是根據甲骨文字而研究殷商時代典禮制度的著作。他質疑董作賓教授與日本學者島邦男的理論,並提出殷商王位承傳的新譜系,讓文字學界刮目相看。然後,他又注意到並充分利用甲骨上的鑽鑿形態,完成《甲骨上鑽鑿型態的研究》,更是直接針對甲骨文字形成的基礎作探討,影響深遠,目前已經完全被甲骨學界接受,更經中國安陽博物苑甲骨展覽廳推尊為百年來對甲骨學具有貢獻的二十五名學者之一。
許教授於一九六八年獲得屈萬里老師推薦,獲聘為加拿大多倫多市皇家安大略博物館遠東部研究人員,負責整理該館所收藏的商代甲骨文字。由於表現突出,很快由研究助理、助理研究員、副研究員升為研究員。在博物館任職的二十幾年期間,親身參與中國文物的收藏與展覽活動,因此具備實際接觸中國古代文物的豐富經驗,這對他在中國文字學、中國古代社會學的專長,不僅有互補的作用,更有加成的效果。
談古文字,絕對不能沒有古代社會與古代文物研究的根柢,許教授治學兼容並蓄,博學而富創見。他透過對古文字字形的精確分析,解釋古文字的原始意義和它的演變,信手拈來,都是極具啟發且有所依據的創見。許教授曾舉例說明:「介紹大汶口的象牙梳子時,就借用甲骨文的姬字談髮飾與貴族身分的關係;談到東周的蓮瓣蓋青銅酒壺時,就談蓋子的濾酒特殊設計;借金代觀世音菩薩彩繪木雕,介紹觀世音菩薩傳說和信仰。…」他在解釋「微」字時,藉由「微」字字形,從商代甲骨文、兩周金文、秦代小篆到現代楷書的變化,重新解釋許慎《說文解字》「微,眇也,隱行也」的意涵,而提出出人意表的說法:「微字原本意思應是『打殺眼瞎或病體微弱的老人』。古代喪俗」。而這種喪俗,直到近世仍存在於日本,有名的〈楢山節考〉就是探討這個習俗的日本電影。許教授的論述,充分顯現他在甲骨文字和古代社會史課題上的精闢與獨到。讀他的書,除了讚嘆,還是讚嘆!
許教授不論在大學授課或在網站發表文章,都極受歡迎。他曾應好友楊惠南教授鼓吹,在網路開闢「殷墟書卷」部落格,以「殷墟劍客」為筆名,隨興或依據網友要求,講解了一百三十三個字的原始創意與字形字義的演變,內容既廣泛,又寫得輕鬆有趣,獲得熱烈回響。
《字字有來頭》則是許教授最特別的著作,一則這部叢書事先經過有系統的設計,分為動物篇、戰爭與刑罰篇、日常生活篇、器物製作篇,讓讀者分門別類、有系統的的認識古文字與古代生活的關係﹔再則這是國內首部跨文字學、人類學、社會學研究的大眾文字學叢書﹔三則作者是備受國內外推崇的文字學家,專論著作等身,卻能從學術殿堂走向讀者大眾,寫得特別淺顯有趣。這套叢書,內容經過嚴謹的學術研究、考證,而能雅俗共賞,必然能夠使中國文字的趣味面,被重新認識。許教授的學術造詣和成就,值得所有讀者信賴!
黃啟方(世新大學終身榮譽教授,前臺灣大學中文系所主任、文學院院長,前國語日報社董事長)
推薦序
中國文字故事多,《來頭》講古最精博!
讀了《字字有來頭》這部書之後,我想用兩句簡單的話來概括我的體會。第一句是:「中國文字故事多。」
為什麼這麼說呢?這要從中國文字的特色說起。有人主張文字的演進,是由圖畫文字演進為表意文字,再由表意文字演進為表音文字。這是「起於圖畫、終於音聲」的一種見解,這種見解可以解釋某些拼音文字的演進歷程,自屬言而有據。不過,從負載訊息的質和量來說,這樣的文字除了「音」、以及因「音」而偶發的一些聯想之外,就沒有多餘的東西了。一旦發展到極致,成了絕對的符號,成了潔淨無文、純粹理性的編碼系統,這樣的文字,取消了文化積澱的一切痕跡,也就喪失了文明創造中最可寶貴的精華——人文性。這無異於買櫝還珠,也就不能不讓人感到萬分的可惜了。
好在中國文字不一樣,它不但擁有這種人文性,而且數千年來還在不斷的增長、生發。這種「增長的人文性」,源於中國文字的最大特點。這個特點,讀者未必想得到,那就是「方塊化」。
中國文字是方塊字。距今四五千年前,被公認為中國文字雛形的半坡、柳灣、大汶口等地的刻符,已經是縱橫有序大小略等的「方塊字」了。而正因為是「方塊」,所以使他和其他的圖畫文字,如古埃及文字,從一開始,就走上了不同的演化道路。埃及文字是「成幅」表現的。「幅」中共組一圖的各個部件,沒有明確的獨立地位,只是零件。中國文字的「方塊」,則將原始圖畫中的部件抽象化,獨立出來。一個方塊字,就是一個自足的概念,一個表述的基本單位。古埃及文字中的零件,最終成為「詞」的很少,多半成了無意義的音符。中國文字中的每一個方塊,卻都成了一個個獨立自主的「詞」,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歷史。所以「方塊化」是將「圖畫」進一步抽象的結果。從「具象」到「抽象」,從「形象思維」到「概念思維」,這是一種進步,一種文明程度的提升,一種人文性的展現。
所以,有多少中國字,就有多少最基本的概念。這是第一個「故事多」。中國字的傳承,經過幾千年的假借引申、孳乳派生,產生了概念和語義、語用上的種種變化。一個字,就有著一部自己的演變史;這是第二個「故事多」。
第三個多,就繫乎是誰講的故事了。《紅樓》故事多,那是曹雪芹所講。《聊齋》故事多,那是蒲松齡所講。中國文字反映了文化史,其關乎城闕都邑的,考古家能言之;關乎鐘鼎彝器的,冶鑄家能言之;關乎鳥獸蟲魚的,生物家能言之;關乎生老病死、占卜祭祀、禮樂教化的,醫家、民俗家、思想家能言之;但是集大成而盡精微,把中國文字講出最多故事來的又能是誰呢?在我讀過的同類作品中,只有《字字有來頭》的作者許進雄教授,足以當之。因此我有了第二句話,那就是:《來頭》講古最精博!
何大安(中央研究院院士、語言學研究所前所長)
推薦文
這部書,是一座漢字文化基因庫
十幾年前,當我對甲骨文產生興趣時,有三本書讓我最驚艷。依出版序,是許進雄教授的《中國古代社會》、林西莉的《漢字王國》(臺版改名《漢字的故事》)、唐諾的《文字的故事》。這三本書各自打開了一個面向:《中國古代社會》將甲骨文與人類學結合,從「文字群」中架構出古代社會的文化樣貌;《漢字王國》讓甲骨文與影像結合,讓人從照片、圖象的對比中驚歎文字的創意;《文字的故事》則將甲骨文與散文結合,讓文字學沾染出文學的美感。
十幾年來,兩岸各種「說文解字」的新版本如泉湧出。但究其實,若不是「舊內容新編排」,就多是擠在《漢字王國》開通的路徑上。《文字的故事》尚有張大春《認得幾個字》另劈支線,《中國古代社會》則似乎未曾再見類似的作品。何以故?因為這本書跳脫了文字學,兼融人類學、考古學,再佐以文獻、器物和考古資料,取徑既大,就不是一般人能踵繼其後的了。
這一次,許教授重新切換角度,直接以文字本身為主角,化成《字字有來頭》系列,全新和讀者見面。這一套五本書藉由「一冊一主題」,帶領讀者進入「一字一世界」,看見古人的造字智慧,也瞧見文字背後文化的光。
古人造字沒有留下說明書,後人「看字溯源」只能各憑本事。許老師勝過其他人的地方,在於他曾任職博物館,親手整理、拓印過甲骨。這使他跳出一般文字學者的訓詁框架,不會「只在古卷上考古」。博物館的視野,也使他有「小心求證」的能力與「大膽假設」的勇氣,後者是我最欽佩老師的地方。
例如他以甲骨的鑽鑿形態來為卜辭斷代,以甲骨文和犁的材質來論斷商代已有牛耕,以氣候變遷來解釋大象、犀牛、廌等在中國絕跡的原因,認為「去」 的造字靈感是「出恭」,都讓人眼睛一亮。所以這套書便不會是陳規舊說,而是帶有「許氏特色」的文字書。
文字學不好懂,看甲骨文卻很有趣。人會長大,字也會長大。長大的字和小時候經常大不相同,例如「為」 原來是人牽著大象鼻子,有作為的意思(大概是要去搬木頭吧);「畜」 竟然是動物的腸子和胃(因為我們平常吃的內臟都來自畜養的動物);「函」的金文作 ,是倒放的箭放在密封的袋子裡(所以才引申出「包函」)……凡此種種,都讓人有「看見文字小時候」的驚喜與恍然大悟!
書裡,每一個字都羅列出甲骨文或金文的不同寫法,好像「字的素描本」。例如「鹿」,一群排排站,看著就好可愛!還有些字,楷書我們並不熟悉,甲骨文卻充滿趣味。例如「龏」幾乎沒人認得,它的金文卻魔幻極了──是「雙手捧著龍」啊!類似的字還不少,單是看著它們的甲骨文便是一種奇特的欣賞經驗。
這幾年,我也開始整理一些有趣的漢字介紹給小讀者。許教授的書一直是我的案頭書。雖然有些訓詁知識對我是「有字天書」,但都不妨礙我從中看到造字的創意與文化的趣味。
漢字,是中華文化的基因,《字字有來頭》系列堪稱是一座「面向大眾」的基因庫。陳寅恪曾說:「凡解釋一字,即是做一部文化史」,這套書恰好便是這句話的展演和示例。
林世仁(兒童文學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