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人语 梦想与光荣
何尚 西元二○○○的最后一个週末,是一个日光散淡的雪天,岳南与他的一位朋友踏进我位于十三陵的寓所,并力邀我去拜谒皇陵。在看完了那座游人如蚁的定陵地宫后,他坚持带着我们一路朝北,去拜谒皇陵另一座少为人知的墓园——庆陵(明光宗朱常洛墓)。当我们尾随着岳南踏进那座荒草疯狂、残垣四散的陵园时,已是昏鸦聒噪的黄昏。夕阳的余晖散落在残砖碎瓦之上,说不尽凄凉落寞。看着这座曾经王气逼人的建筑竟然在岁月无情的剥蚀下,衣衫褴褛地俯伏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我们不禁心下黯然。岳南在陵园宝城上默立良久之后,突然双膝一弯,跪倒在了一片昏黄的暮色之中。等到他终于站起身来,我们看到他双眼中饱含着泪水。这一意外的插曲让同行的北大学子惊诧莫名,竟以为岳南是大明王朝的皇亲国戚。
也许一桩隐祕的事件就能够展示一个作家对苍生万物的真诚期待和辽远厚重的国家情怀 !
新年伊始,从台湾传来消息,他与杨仕合着的《风雪定陵》一书获台湾《中国时报》十大好书奖,在那块倾心文化的岛屿上一时洛阳纸贵、备受推崇。这种结果,我在五年前就曾有所预言,也算侥倖而言中。
那会儿中国文化界主义盛行,一派的浮华和浅薄,几乎没有几位作家去关注文化命运、历史音容,只有他还愿意坐下来谈论我们民族史上光被四表的秦汉气象、协和万邦的盛唐雄风,这多少让我欣慰而刮目。我告诉他上帝从来就不会辜负自己优秀的子民。这个时代更需要我们去唤起同胞们对历史的温情和文化的关切!
英国作家H‧G‧威尔斯在《世界史纲》中谈及中国唐初诸帝时期的文化腾达时,既满怀景仰又充满疑惑,似乎如此灿烂的文化景象多少有点似天方夜谭。为什么就没有一只如椽巨笔来解答威尔斯心中的疑团与神话呢!?
苍天可鑑,尚有岳南!
我不能不聊感慰借!为这个悲苦而浪漫的民族,为这个喧闹而寂寞的文坛!
但也由于岳南常常对西方文化近乎偏执的不屑与拒绝,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这位立志呵护古老文化的同仁怀有隐忧,担心他过于极端而陷进了狭隘的民族主义的泥潭,但当我郑重地翻开摆在案头这部《复活的军团》的书稿时,我心里的疑虑涣然冰释。
这部显然是岳南创作生涯中最呕心沥血又最为其本人满意的作品,它不仅重现了大秦帝国的卓越风姿,再一次烛照了一段辉煌壮阔的历史,而且从人类广袤的大背景去阐述一种雄浑瑰丽的文明。其通篇一贯的深刻洞见 和胸襟穹张的雍容气度,令人震动而叹服!
风吹旧事,雪盖残年,又是一个心事苍茫的子夜。岳南坐在新年的屋檐下默默吸烟,在如幔的烟雾中,他凌空策马自在穿行,从敦煌石窟到汉墓,从定陵到秦始皇陵园,从大国衰荣到沧桑历史……在人文精神普遍坍塌的当代,他希图给这个摇晃的世界打进几颗古老而神圣的楔子,为人类苦难的心灵寻求依託,忧愤激昂,激情洋溢……直到东方泛白他终于道出了他的梦想与雄心——在世纪末晚钟敲响的前夕,推出一套内容囊括中华文明的丛书, 力争穷尽古国的文化渊源,从历史的隧道中捧出一盏灯火,传接千年脉动。
我不禁肃然。想想看,在一个天下熙熙、人欲横流的时代里,还有人在为人类文明的探寻求索倾尽一腔心血,下定如此决心,甘苦不顾,岂非难得?
我彷彿重新看到了那个千古壮士荆轲,正独立易水河畔,慷慨悲歌,所不同的是荆轲仗剑上路,岳南执笔登程。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
同样的从容与悲壮!同样的梦想与光荣!
站在这个急速流变的城市河边与他挥手作别,我不知道除了道声珍重,夫复何言!
西元二○○○年十二月三十日
修订版导语
愿世界第八大奇蹟永存
岳南 一九九九年一月,拙着《复活的军团——秦始皇陵兵马俑发现之谜》由远流出版公司出版发行,在台湾掀起一阵兵马俑旋风。十七个年头过去,弹指一挥间。借着此次出版增订版,向大家大略介绍这些年来秦兵马俑坑与秦始皇帝陵园发现、发掘的最新状况。
十七年来,秦始皇帝陵兵马俑坑与秦陵周边地区文物的发现、发掘仍在断断续续地进行,兵马俑、铜车马、将军俑、武士俑、石铠甲俑、文官俑、百戏俑等俑群的 名声越来越大,各色游客每天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向陕西临潼骊山脚下的秦俑博物馆,争先恐后一睹大秦帝国的孑遗,以及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的旷世真颜。 与读者当年读罢拙着《风雪定陵》,决定赴北京昌平十三陵定陵地下宫殿参观游览一样,有相当一部分台湾游客,正是读了《复活的军团》,于大震撼、大感动、大 困惑中,匆匆打点行装,千里迢迢到达骊山脚下秦始皇陵园这块埋藏着帝国万千隐密的神奇之境,一睹「世界第八大奇蹟」的风采雄姿。
我因为职业与爱好的关系,几乎每年都会到秦陵兵马俑博物馆一次,在走访朋友的同时,也向考古工作者探寻有何新发现,以及在研究领域有何重大突破性进展等 等。据我十几年对秦陵、秦俑两个发掘队的了解,秦始皇兵马俑考古队虽在一、二号坑经历了三次新的发掘,实际开拓面积并不大,当年那种几百人挥舞锄头一起上 阵的大兵团作战方法,甚至一日开挖几个探方,抛出几百个兵马俑,且进行「冷水浇、热水烫」的野蛮鲁莽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在考古人员採取谨小慎微的态度, 以保护地下文物为准则进行发掘。这样的考古方法,费时费力,出土的器物虽然较少,但品质较高,比如出土了一批彩绘兵马俑,这是过去发掘所没有的。事实上, 每件兵马俑身上都涂有不同的鲜艳亮丽的彩绘,只是经过古代战争焚烧与千年土蚀水浸,有的已经褪色或变淡。但主要的原因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发掘时,没有注意 到这个问题且没採取相对的措施,致使兵马俑发掘之后成为一个个灰不熘秋的瓦爷或光身的土马。近十几年的三次新式发掘,因各方面都採取了相应措施,出土兵马 俑色彩基本保持了俑坑被焚毁时的原貌,有少部分色彩鲜艳,几有焚毁前刚入坑陪葬时的形状,令人惊叹。
就出土文物的类型言之,近些年发掘的器物与以前的发现大同小异。唯在一号坑发现了一件皮质漆盾与一件弓弩,因保存较好,极富研究价值,属考古方面的重大突破。
相对而言,在上世纪末与新世纪初,秦始皇帝陵园中的考古发现与发掘则格外引人瞩目,成果也比秦俑一、二号坑的发掘重大得多。如石铠甲坑的发现,那一片片 明显被大火焚烧过的石质铠甲,特别是出土的一件件鱼鳞铠甲摆放开来,望之令人惊心动魄,大有渔阳鼙鼓动地来之感。而在陵园一侧发现的文官俑坑、百戏俑坑以 及青铜仙鹤的陪葬坑,又令人眼花了乱,叹为观止。正如秦陵考古队队长段清波先生对我所言:「面对这些文物,才对司马迁《史记》记载的『宫观百官』四字描述 豁然开朗,也对《汉书·刘向传》中记载的秦始皇陵墓『水银为江海,黄金为凫雁』史实,有了新的体会和感悟。」由此可见,司马迁、班固两位史家祖宗未欺后 人,秦始皇陵园出土的文物,正在对两位元先贤的记载一一验证。这些新近出土的文物,从发现到发掘以及保护,在《复活的军团》修订版中都有详细的描述,想信 读者能够喜欢并在震憾中为之感动。另外,关于美国前总统柯林顿与现任总统欧巴马夫人在秦俑博物馆参观,以及与「兵马俑发现第一人」杨志发老汉中间发生的故 事或曰闹剧,也有所描述,读者阅罢因受刺激不慎喷饭之余,或有所思考和启示。
以上是从读者普遍感兴趣的新发现、发掘来讲述秦俑 坑与秦陵园考古进程的。令读者不太感兴趣却不能回避的是,秦始皇陵园特别是兵马俑坑出土的万千兵马,面临空气污染和日蚀风化的危局。据国内外相关报导,度 过滚滚历史洪流的兵马俑,却抵不住二千多年后的空气污染,现在出现严重侵蚀现象。这些在地下埋藏了二千多年的老古董开始地面生活后,出现「水土不服」症 状。由于暴露于空气之中,兵马俑一直面对氧化、水侵的威胁。有科学家把一张光洁白纸放到兵马俑博物馆内。二十四小时后,佈满炭微粒,变得灰黑。正是这些污 染物令兵马俑失去光泽。有专家预言,照目前的速度发展下去,最终,兵马俑的鼻子和发型都有可能消失殆尽,双臂也有可能从身体上脱落。而中国社会科学院一名 曹姓研究员、环境专家则对此忧心忡忡地说:「如果现在还不採取措施加以保护,一百年后,秦始皇兵马俑将会遭到严重腐蚀。届时,兵马俑坑看上去与煤坑没有什 么两样,将没有任何美学价值。」另有报导称,秦兵马俑中已有一千四百件染上真菌,这些兵马俑经受住了二千多年战乱纷争、地震灾害,但是在出土后的四十年 里,却受到展览馆内气温和湿度变化影响染上了真菌。秦兵马俑博物馆二号坑在发掘之初,就曾经发生过泥土上生长出霉菌的事情,文物保护专家用了一个夏天进行 人工喷药,才将霉菌暂时消除……。
目前,秦俑博物馆保护人员正在与中外专家合作,研究对兵马俑坑以及其他文物的保护措施,有的 灾害已受到扼制,有的正在试行扼制中。面对大自然不断制造的给现代人类带来的巨大困境,除了考古保护专家的努力,我本人与读者的感情当是一样的,但愿兵马 俑的鼻子、双臂不会因空气的污染而脱落,成为少鼻缺臂的秦代将军或武士。而雄伟恢宏的兵马俑坑军阵,也避免在严重腐蚀中变成煤坑或东倒西歪、张口叫喊唿救 的黑色万人坑。但愿「世界第八大奇蹟」在东方这块古老神奇的大地上,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阿门!
代跋
一部认理求真的良心之作
王学理 两千二百多年前建立的秦帝国,犹如明亮的流星划过茫茫夜空,照耀苍穹,辉映大地。但是,它稍纵即逝,留给后人的是太多的遗憾。秦始皇在西元前二二一年统一六国、创建秦王朝,在华夏大地上才真正实现了中央集权的封建专制。而他所採用的政治制度及维护封建政权的一系列措施,同样对后代都具有深远的影响。唐代柳宗元论及秦实行郡县制时说:「继汉而帝者,虽百代可知也。」近人章太炎评论秦始皇的功过时,也肯定「其法式诒于后嗣」。我们仅以「百代都行秦政事」而言,就足以看出秦王朝承前启后的历史地位了。
秦虽然起自战国七雄而消灭六国,但只经过了十五个春秋,终为汉所取代。其兴亡之速令人惊叹,其物质文化面貌呈现出来的也是一团扑朔迷离之态。那么,长期以来,秦史的研究仅凭借一部《史记》及其他零星材料,沿袭着「汉承秦制」的比附观念在团团转,终难有大的成果和突破。即便是研究雕塑、绘画、建筑、音乐舞蹈、冶金、机械的专题性着作,当谈到有秦一代时,或者列举几则历史故事了事,或者一併于汉算作交代。总之,摆在学术研究界人们面前的秦史,仍然是一叠叠有待破解的历史密码。教科书上留下的,同样也只能是一页空白。
二十世纪七○年代初期,天赐良机,考古发掘给秦史研究注入一股活水,出土了不少珍贵的书简和实物资料。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竹简、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竹简、湖南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帛书等考古资料相继面世,部分地为我们揭示了秦汉时代法律文书、政治制度、生产状况、社会生活、军事关系的概况。而秦始皇陵兵马俑坑的发现,在春秋战国秦都城(雍城、咸阳)与墓葬考古相继取得重要进展之际,更可说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伟大成果。它无异于打开了一扇历史的窗口,使人们从这里窥知早已沉埋在历史底层的秦文化真谛。浩浩荡荡的秦俑大军映现出兵强马壮、气吞山河的雄姿,彷彿使秦帝国一下子给复活了。世人惊叹莫名,上自国内外的国王元首、政府首脑,下及普通百姓,纷至沓来,以一睹这支地下军团的风采为快。同时秦俑也走向全球五大洲,接受检阅,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这一珍贵的文化遗产属于全人类的共用财富。
人们之所以对兵马俑兴趣不减,就在于它无可辩驳地为秦帝国、秦文化乃至整个中国文化史的研究,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科学依据。由此,秦始皇 陵的考古工作受到学术界的重视,并将其看作世界考古学史上的一件大事,就是可以理解的了。英国考古学史专家格林‧丹尼尔(Glyn Daniel)教授在一九八一年出版的《考古学简史》(A Short History of Archaeology)上说:「在未来的几十年内,对于中国重要性的新认识,将是考古学中一个关键性的发展。」他还特地把秦始皇陵兵马俑坑的彩色照片印在封面上,作为他一生中 最后一部概述考古学史的纪念。秦俑获得世界史学界的厚爱与瞩目,正是其学术地位日益被肯定的结果。
秦始皇陵兵马俑发现之后,就地建立了遗址性博物馆——秦俑博物馆。 随即由陕西省文管会领导的「秦俑坑考古队」转入正式发掘工作。伴随着秦俑二、三号坑的发现及秦始皇陵园诸多遗址、文物的面世,按情况说,考古队的发掘清理、资料整理及计画研究等工作应该更上一层楼。但内部无知的领导、工作步骤的混乱,以及由此引起外界的干预,竟使考古队处于时续时停的「半瘫痪」状态。面对上级业务领导部门的追究,秦俑坑考古队的负责人,既不认真检讨过去的工作方式,也不对深层的开拓提出可行性意见,而只是喋喋不休地夸耀着早期取得的那么点成绩。这就为以后发生不正常的问题种 下了祸根。
秦俑所带来的苦与甘、悲凉与辉煌,正因为我是个中人,体会似乎比驶顺风船、搭乘便车或坐收渔利的其他人更深一些。其中是否也含有中国人独有的文化特质?恐怕就是我们谁都明白但又不愿回答的问题。
我直接参加秦始皇陵区考古工作近十四个年头,具体地说:从「秦俑 考古队」到「秦陵考古队」两大阶段中,秦俑浮上来了,我却长期沉在底层,不得翻身。一九七六年,我从秦都咸阳工作站抽借来参加秦俑馆的筹建。一年后,我即转到陕西省文管会领导的「秦俑坑考古队」。作为一名考古队员, 我参加了秦俑二、三号坑的试掘和测绘;接着正式发掘一号坑,随后参加编写秦俑一号坑考古报告,我独力完成「兵器」等章节的写作。由于陕西省文管会的「秦俑坑考古队」领队没有科学发掘知识,违反田野操作规程,管理工作混乱,在一九七九年全国考古学会成立之后,中央接受了夏鼐等十六位专 家的报告,停止发掘秦俑,检查总结。从一九八五年七月起,由陕西省考古研 究所重新组建了「陕西省秦始皇陵考古队」,并由我担任常务副队长,全面主持秦始皇陵区考古及开展秦俑一号坑的发掘。遵照省文物局[85]85、[85]66 号文件规定,前后两个考古队的工作是阶段性的结束,并不存在接替的关系。因为一个属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一个属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对以前发掘的文物,彼此也不存在接交。我由于受陕西省考古研究所领导,故而在自己的许可权范围之内,对人员组成、工作秩序都做了切实的整顿,并制定出「技术性规程」等制度十一种。随之,一九八六年三月,就恢复了停工四年半之久的一号坑发堀。我仅用了八个月时间,就科学地发掘了五个探方,计面积两千多平方米,出土量可达到近一万立方米,发掘的陶俑近千件,还有更多的迹象与珍贵文物。这年的丰硕成果,相当于过去考古队四年工作的总和。特别是我们的科学发掘程序和严格有效的管理,得到了国家文物局、中国社会科学院的赞扬。省文物局和省考古研究所领导也交口称道,认为 是为陕西省挽回了面子。秦俑博物馆更是满意,因为我按制定的「分工明确,密切配合」的协议,给他们带来了展览的方便和经济效益。
但是,好景不常,一场天外飞来的横祸终于将我击倒。一九八七年二月十七日,原秦俑坑考古队隐匿未交给秦俑馆的「将军俑头」被盗,省文物局的主要领导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以便以「一贯正确」的形象在仕途上继续往上爬,竟阉割了原来的「政府文件」,吞食诺言,移花接木,在不经我本人核实问题的情况下,利用行政权力,突然下发了「处理」我的文件,并很快上报省政府及上级文物管理部门交差了事。我就在这有口不能辩、有冤不能伸的痛楚中,做了替罪的羔羊。
在蒙冤两年之后,我再次复任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秦汉研究室主任。从一九九○年五月起,由我兼任陕西省汉陵考古队队长,开辟了汉景帝阳陵陵园 的大型考古工程。尽管汉俑坑的发现及其丰富的内容被称作是「陕西省继秦俑、法门寺之后的又一重大考古成果」,博得国内外的关注,但秦俑与秦始皇陵的课题研究并没有因冤案的延误和阳陵事务的缠身而中断。一九九四年,我的《秦始皇陵研究》(三十万字,陕西人民出版社)、《秦俑专题研究》(七十二万字,三秦出版社)和《秦物质文化史》(合着,五十三万字,三秦出版社)三大部学术专着同时出版。如果加上我在一九八八年出版的《秦陵彩绘铜车马》一书,可以说我的研究涵盖了当前秦始皇陵考古的三大课题。若算上我随之出版的《咸阳帝都记》一书中专章把陵园视作都城组成部分的论述,想来我的学术贡献当是无愧于在秦俑坑待过的十四年岁月!给看尽人情变化、世态炎凉的秦俑,终于留下了一块难以磨灭的「纪念碑」!
当我主持发掘汉阳陵南区从葬坑的初期,工作千头万绪,繁忙、困顿, 但也令人振奋。这时,一位斯文沉静的青年突然来访。那就是后来以秦俑 为主题写出《世界第八奇蹟》和《复活的军团》两书的作者岳南先生。记 得当初他还是某军事艺术学院的学生,时间是一九九一年四月四日,採访的内容 是秦将军俑头被盗的责任问题。一开始,我以冷淡的态度回应之。因为在四年前那场弄权害义的肮脏「处理」事件中,有人曾大书特书如「报导」、「纪实」、「专访」的文章在多种报刊杂志上登载,胡说什么考古队工作不认真,上班时在坑里睡大觉、谈情说爱,秩序一塌煳涂,这种无耻的捏造事实,源于官官相护,也就颠倒了将军俑头失盗的责任。甚至有人已经撰好剧本,即将搬上影视银幕。但可惜的是,这些趋之若鹜的文字工作者舍不得花时间採访我这些被冤枉的当事人,一味听信陕西省文物局负责人编造 的谎言和谬论百出的文件,然后大加演义胡诌起来。他们既捞了名,腰包里又赚满了稿费,对于自己崇权、谄媚的一支毒笔所造成的影响是概不负 责的。所以,长期以来我一向轻视此类文章,也不愿理会趋炎附势的「採访者」。自然,对岳南的突然来访也提不起兴趣来,直觉地认为他只是换个手法以引起读者的注意力罢了。不料他穷追深究地发问,才使我看到他是位有正义感而严肃好学的热血青年。由书信往来,随着相互了解和情感的加深,我看到他的艺术才华和追求历史真实的精神。也正为后者是一个作家 起码应具备的品德,我就把自己多年来关于秦始皇陵、兵马俑及铜车马等 研究的着述成果毫无保留地相赠,作为他写作时参考与借鉴的一部分。
《复活的军团》比之岳南先生前此出版的《世界第八奇蹟》一书来,内容更加丰富精彩,读后益智,受教匪浅。概括起来,该书具有如下的几个 特点:
第一,选题固然常见,但作者能独辟蹊径,对秦俑的发现、发掘、建馆、展出、接待、社会反响、陵园佈局,以及这里发生的重大事件、存在 的问题等等,都做了全面深入的阐述。这就使读者明白事件的情由、结果 及二者的必然关系,还获得多方面的知识。在书中作者力求客观公允,还历史以本来的面目,其用心是显而易见的。这同那些趋势附炎、隐善扬恶、 小题大作、颠倒历史、编造事实的文章有着根本的不同。岳南不愧是岳南, 自有其一贯的文风。他的书能不断出版,深得读者喜爱,正是其作品生命力的最好说明。
第二,结构严谨,文笔生动,语言流畅。作者把散见的、未见的、鲜 为人知的一件件事情经过取舍,巧妙安排,做到环环相扣而又有机地联系。平凡事故事化,赋予趣味,引人入胜,是岳南的作品让人竞读为快的原因之一。
我不能断言《复活的军团》是岳南创作生涯中的顶尖作品,因为他的潜力无穷,未来仍有广阔的前途。但就这部书而言,我可以肯定它是秦始皇陵兵马俑发现、发掘数十年来,在所有描写这个题材的文学作品中,当属最具体、最生动、最深刻的一部巨着。平心而论,如果不是我的孤陋寡 闻,也非他人的偏见,就接触到的那些「一边倒」的所谓「纪实文学」、「访问录」、「自叙」等作品,是不可与之同日而语的。
我作如是说的根据,就在于岳南先生热爱生活,对现实的存在饱含着激情,因此能追寻历史的真相,将满腔的正义感诉之笔端。其次是他具有 较深厚的文学功底,再加之肯于吸收、借鉴各方的学术研究成果,而用文 学家的笔调写出文史结合的作品,自然就较他人高出一筹。总之,这些都 是严肃的创作态度和敬业精神的外在表现。
透过《复活的军团》一书,岳南先生不但让古老的秦帝国在自己的笔下复活,还重塑了那段逝去不久的考古岁月,使得这部作品更具文学和艺术的灵性,读后备感亲切与激动,令人爱不释手。在此,我谨以敬佩之情 写出如上一些文字,也算是向读者朋友的推荐之言吧!
一九九七年九月二十八日于古城西安稿
二○一○年十月一日再审校
鸣谢 在本书的採访、写作过程中,得到了国家文物局、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陕西省文物局、陕西省考古研究所、西安市公安局、临潼县公安局、秦俑博物馆、秦俑坑考古队、秦陵考古工作站、秦始皇陵考古队等单位以及众多专家、学者、工作人员的支持与帮助,在此一併表示感谢。
岳南
二○○一年十二月于北京
二○一○年十月修定
二○一六年六月新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