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欢迎收看古代狂新闻 文/祁立峰 虽然这样说好像有点肉麻,但我和谢金鱼貌似有些相逢恨晚的感觉。我初次知道其名是她的历史小说《拍翻御史大夫》,也就此际听闻了她的另一个封号—「古典BL教母」。大家也知道我当年还算是以乡民、蛇蛇、肥宅自居,毕竟是踩在一个阿宅的位置上,有一种「哎唷那种有腐腐的我不要」情结,于是就错失了进一步成为金鱼粉丝的机会。
更熟识金鱼后才知道她专长是唐代史,尤其研究中唐、敦煌学,以及粟特族这几个极专业的学门。且亲身与金鱼合办活动才发觉,她文献阅读量非常巨大且扎实,外加思路清晰口才便给,反应更是电转心念,我不禁想若她来大学开这类普及的通识课,恐怕是几百人的阶梯教室都得为之爆满的程度。
我们虽常说「文史不分家」,但事实是历史出身的学者,对古籍之解读考据与训练,那更是拳拳到肉丝毫不马虎。人家说历史求真,文学求美,但反身来说文学难免耽溺轻艳、流连光景,什么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的,镜花水月、出水芙蓉,反正我是信了。
其实历史的普及书起源甚早,我印象中自己看的第一本历普大概是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或许对娴熟新历史主义和年鑑学派等理论基础的读者早就司空见惯,但我初读此书,竟然以四海昇平无事的一年作为切入点,其震撼难以言喻。后来我又读了几年书,不敢说什么眼界遂大,但逐渐发现以前我们以史传,以文诌诌的冷笔,以「隐公元年春正月」之类的《春秋》书法所记载的事蹟,虽然并非赝造,却只是现实的一个侧面。就像王力宏那首歌,历史浮游之光可鑑人湖面的底层,还有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事。
看金鱼的文章,会有一种充盈与饱满的知识幅度快速闪烁的画面,换成乡民的说法就是「哏哏相连到天边」;而换成《中华一番》里的情境就是吃到大熊猫魔术豆腐、飞龙与仙女齐飞那么缤纷不暇给的桥段。我想这也就是「故事:写给所有人的历史」所强调的知识含金量。
我觉得就像《崩坏国文》这本书的定位,普及写作者的意欲原本就不是将这些古代圣贤拉下神坛,而是让圣贤与我们的生活更为贴近。他们就如同现代人,有日常的言行,有口腹的贪慾,有现世的情慾纠结。换言之,这些名流史传,课文里「作者介绍」写得道貌尊尊,旁边的作者画像伟岸庄严(却总被同学涂鸦复写)的大文豪、大作家、大诗人,就如同我们是一般人。他们吃喝拉撒,有爱有恨,既有刎颈交,也有好基友(我在说什么)。
至于《崩》书中的知识量就更不消说了,像韩愈柳宗元的虾蟆肉大餐,像杜甫收到护唇膏的雀跃少女心,或中唐渣男元稹的情史⋯⋯各种陆离迷幻的史实被金鱼给召唤了出来,都让我读后颇有收获。
《崩》书中所引述的事蹟,桩桩件件皆有所本,都真到不能再真。只是以前的国文课多半读不到。老师不能教、课本不敢写当然有其背景因素,或许是赶课时数压力,或许也可能碍于教忠教孝文化传承、继往圣而开太平的使命。
当然说实话,这几年的教学现场、国文课程变革甚大,从教师到主事者都在力图变革,第一线的老师们也早不再搞那些造神的教材教法了。只是我有时与中学教师座谈,教学的困境、考试的领导仍然牵扯轇葛着我们这一代的国语文教育。因此,即便金鱼以《崩坏国文》为书名,看似要搞翻案闹革命,但说到底,《崩》仍是非常适合作为社会成人补充国学常识、中学师生补充课内教材的神书。
这么一想,其实也没什么真正崩坏的地方。有时候我们为了形塑出一个文学偶像,必须将他变成他本来不是的样子。但一个人又岂仅有单一面向?于是金鱼在《崩坏国文》替我们补充了这些有趣、张狂却又人味十足的史料。而我期盼这仅是一个开端,有朝一日更多的普及写作者投入了这样古典文学、历史的介绍,于是乎我们的国文课、历史课也就可以更被还原成接近无限真实的模样。
(本文作者为国立中兴大学副教授、《读古文撞到乡民》作者)
推荐序
那些伟大而平凡的事 文/陈茻 前些日子读孟郊诗,云:「到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
此孟郊登终南山后作,不过有感而发,我便也想起苏轼「人生识字忧患始」。
许多年前,我不明白这些,或者说如我这般人,都曾无知过很长一段时期,拥抱着粗浅的文字与思潮。那些个稚嫩而美好的日子,我们也读了一些诗或文章,也曾想像过旧时代的人们。
直到很后来,才慢慢明白这历史上没有什么圣人,只有圣人的影子,由后人重重叠叠细细勾勒出来的影子,巨大而不可跨越。这个影子罩在每个读书人身上,成了挥之不去的担子。
那担子好重,重到有太多人因此颠簸离散。
初见金鱼本人,是在国家图书馆的休息室里,为了即将开始的演讲准备着。当时祁立峰学长和我主讲《诗经》,金鱼是主持人。
《诗经》非我二人之专长,临阵磨枪读了许多资料,也勉强过关讲完这场。和金鱼仅粗粗聊过几句,多少对她的文字有点好奇。
为这书写序是缘分,或说我近来觉得诸事都是缘分,该来的该走的,可惜或不可惜的,大抵如此。
金鱼这本书,有扎实的学术考证,一般文史普及写手未必皆有此根基,此其一大长处。我喜欢这种自书信资料细细考察的方式,这让我们可以看见文人真实的一面。你我皆凡人,尘世一粒尘埃罢了。
可若是不真正细细看过一回,这些古人的面貌毕竟模煳,毕竟遥远。有时那些距离,会让我们忘记了他们身上的挣扎,会以为他们是完美的人。或者,我们开始对那些评价感到莫名。
这本书有个很重要的价值正在于此。尝试还原那个时代,还原那个时代的脚步与唿吸,还原血肉与灵魂,才更能让我们了解文字背后的真实生命。
还原一个时代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如此才能真正确立这些材料的价值。
某些赞扬古文的说法,习惯把古代比作当代,处处都要证明在古文中有当代价值,或是认为某些行为值得仿效。事实上,这样的做法舍弃了旧时代的细节,反而弱化了古典文献中展示的脉络,只能吸引一时的目光,并不能真正挖掘旧材料的价值。
又或者,我们把古人放在庙堂之上供着,以之为绝对的效法对象,如此造神,也无益于对材料进行适切而有机的解读。
古典的文献之所以有价值,正因为其时代性,这是读历史的价值。时代与时代之间不是断裂的,是血脉相连的有机体,许多文化现象中都蕴藏着这些变化的过程,我们与过往的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只是某些特定精神的传承。
传承一说,只是某些人的文化想像,真正的传承没有那么单纯,更绝非表面形式的复制或模仿。每个时代都有类似的人,却也因环境不同,呈现出各种姿态。
但还原时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将还原过的时代再转述给众人,又更加困难。
我尤其喜欢这本书里对于一些器物细节的描写,这样的书写比较踏实,视角亲切真实。同时也非常深刻地提醒我们,古人一样需要吃喝拉撒,一样有哭有笑,有潇洒也有不堪。
这几年,我们可以嗅到风向正在改变,过往的教育与思维被一波一波的新浪拍打着,蜕变正在发生。
成长是会痛的,自有其悲与喜。教育是百年大计,这个时代让许多新的对话成为可能,同时也抹去很多沟通的机会。许多事并不是在学校中学会的,也不该在学校中就被学会。
有时我们只是偶然捡拾起那把钥匙,却未必知道即将打开的门后面长什么样子,或者,根本没有那扇门、根本错拿了钥匙。
我们对世界的了解与再了解,将会是一辈子的事。我的意思是,如果愿意的话,它理应持续一辈子。了解有纵有横、有空间与时间两个轴线需要开展。
关于横向的,世界给了我们太多媒介,千里一线牵,我们已有足够的能量想像当代的多数角落,已能轻易感受天涯共此时;关于纵向的,继往与开来,源自于鑑往与知来。说起来容易,实践起来却无止境。
这也是过去的国文教育一直缺乏的部分—缺乏有系统、有组织的时代还原,缺乏历史方法,也缺乏读这些资料时应有的眼光。
当然,这本书,或任何一本书,永远都是不足的。我们不能指望看这样一本书,就想看清大唐帝国的全貌。这不只是知识面的问题,更是多元观点的问题。同样一段史料,用不同的眼光与角度去诠释,结果可能就大不相同。
金鱼在书里展现的正是这样的一个过程,这是很基本的史学方法具体应用,但手法越是简单,就越见其取材之功力与切入角度之巧思。
有时我觉得读书是幸福的,有时亦折磨。我们可以慢慢看见许多幸与不幸,也慢慢去思索这一切。
关于历史的再书写,我相信所有看似轻松的笔调后面,都有其深刻忧虑,那是对时代的关怀与思索。
所谓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我们的过往,人们的过往,是一座巨大的江山,我们会一步一步慢慢攀缘而上,看看前人走过的路,量一量那些脚印。
说故事的人是渺小的,但他述说的是天地的伟大,是时间的伟大。
伟大而平凡,很多事都是如此。
(本文作者为国文老师、地表最强国文课没有之一版主)
自序
国文永远都在崩坏 在文言文跟白话文之争刚落幕的时候推出这本书,许多朋友或许会以为这是有预谋的,不过这本书完全是个意外。
《崩坏国文》的第一篇文章出现在二○一五年。当时,「故事:写给所有人的历史」还在草创期,所有的创办人多少都要承担编辑和撰稿的工作,我经手的「深夜食堂」系列连载到一个段落时,作者们表示需要暂时休刊取材去,其中大约一个月左右的空窗期,我只好自己补位。
四个星期、四篇文章,要如何串成一个小系列?既不偏离主题又自成体系呢?我正在伤脑筋时,有一位长辈请客吃饭,设宴在海鲜餐厅。我在这种场合通常就是负责贡献历史趣闻,作为谈资的角色。于是,我说起了韩愈吃海鲜的故事,就在那一瞬间,我找到了可写的题材,既然有了韩愈,何不韩柳元白都说一遍呢?
于是,就先从韩愈打头阵,开始了第一篇文章,而后慢慢发展成了一本书。它并不是很有组织、有架构地要说什么大道理,除了最后一篇〈安禄山与没有声音的胡人〉之外,其他是每个人物生命中的片段,由此照见他们的困境。
也有人认为,呈现出这些古圣先贤脆弱的那一面,是一种「除魅」(Disenchantment),而《崩坏国文》的书名似乎又更加深了这样的印象,好像这本书试着在摧毁某些不传下去,会连着开台祖一起下地狱的伟大道统⋯⋯事实上,我要说的是,所谓的「国文」究竟是哪个国的国文本身就是个问号,而不管是哪国的文学,全都是在崩坏中获得新生。
比如,在六朝的宫体诗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当时的保守派崩溃了,他们甚至跑去向皇帝告御状,指责带头写作这些诗的太子不务正业。然而在往后的一百年内,宫体诗成了主流。我们所熟悉的唐宋八大家、古文运动,更是崩得好坏坏;而且不只是八大家那八只在崩坏,从盛唐开始,有人看不惯流行的文体,认为要用文章传扬道德,然后把这个想法寄託到更久远的古代来寻求正当性,为了坚持这个理念,战神韩愈到处和人打笔战,甚至一时脑冲上书骂皇帝、战佛教。连佛陀躺着都中枪,被说是个没受过「华夏」教育的野蛮人,如果活着叫进来皇宫见一面就可以打发走了,现在都死了,不过就是个不吉利的脏东西⋯⋯如此这般的偏激言论。
当然,这在唐帝国中也是个特立独行的状况,但若没有这样的冲撞和革新,文学就无法翻出新意。
换言之,这本书试图还原那些文学作品被写作出来的现场,而各位将透过书页直击所谓「国文」崩坏的那一瞬间,当然,也包含作者在那个时代的困难与挣扎。他们的人生困境,有时距离我们很遥远,但有时也很近。我不赞成单纯地背诵或记忆文学,透过阅读与理解,这些文学作品才有可能进入心中,在人生的不同时期从心底浮现,我们才能隔着时光的长河照见与自己相似的身影。
在本书的最后,我写了一篇与文学并不是那么相关的文章。熟悉我的朋友可能知道,我真正的研究领域是丝路上的异民族,这些被称为「胡人」的人们,是中国史上重要的推进力,但是由于他们本身的纪录文献不多,所以如何从汉文史料中找到他们活动的资讯,就是我多年研究工作的主轴。但是,这些胡人大多没有声音,他们被当成长安的异国情调,成为唐帝国兼容并续、华夷一家的佐证。事实上,他们有自己的语言、组织、信仰,甚至曾试图在唐帝国北方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度,而他们的皇帝就是安禄山—一个曾经一无所有的混血穷小子。
安史之乱,是唐帝国极为重要的事件,它甚至影响了整个欧亚大陆。它的成因有着复杂的族群问题,它的后果导致了世界史的进程。这么重要的事,却是由一大群没有声音的胡人所发起,而他们的敌人、唐帝国的军队中竟也有大量的胡人。如果我们可以更关注族群的议题,我们对于唐代史,甚至是整个中国史、东亚史,都会有不同的观察。
这是我私心希望传达的观点,所以,虽然不完全是文学,但还是硬塞进去了。很抱歉这篇序写得正经八百、不太有趣,因为哏都被前面的祁老师和陈老师讲完了~
最后,这本书逗趣的插图是由才华洋溢的燕王所绘制,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但他深厚的历史知识赋予了史料新的生命。最后要感谢圆神编辑团队的怡佳与奕君,我是个恶名昭彰的拖搞王,若没有她们的鼓励与拍打,这本书是不可能出得来的。如果这本书带给各位读者任何的欢乐,请诚挚地感谢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