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古早古早以前,有一部由关家倩(即以《苏丝黄的世界》成名的关南施)、柯俊雄主演的国片。内容描述一名渴望真爱的酒吧女郎,希望与爱人离开烟花地、远走天涯的故事(印象最深刻的一句台词是女主角对男主角说:「跟我去巴西」)。当年一些台湾杂志里面还有猜谜游戏。一本杂志在某期刊出一则谜语。谜面是「太监自叹:猜一部国片名字」。上述关家倩主演的国片,就是答案。它的片名是:《不再有春天》。
是的,「不再有春天」。这恐怕是每一个太监最深沉、最悲催的椎心之痛吧?太监是古代社会黑暗制度下的产物,是一种不完整、被扭曲了的生命存在(无法生儿育女、无法有正常性生活)。说来反讽,他们被阉割了「男性的尊严」,目的是为了保护统治者在后宫的「男性尊严」(或者,还有继承者们的血统纯正)。太监是最典型的「被侮辱与被伤害者」。
无论是因为犯了罪、被俘虏、或是因为生活悲惨穷困而踏上这条不归路,太监这身份基本上是被逼出来的(部分小孩子则是被父母所骗)。而且它非但绝对不是一份安稳、有尊严的工作,甚至坏处一箩筐。首先,阉割手术风险很高。可能还没当上太监,就先当了「没卵的鬼」了。二,伴君如伴虎。一生悬命,一旦成了太监,尽管保住了温饱、甚至日后获得了权力,但帝王家向来无情,宫廷内权力斗争的发展瞬息万变,皇帝往往翻脸如翻书,太监随时可能丢掉小命或老命。三,一旦成为太监后,无论是肉体上或精神上,随着这个身分而来的侮辱与伤害,都是一辈子如影随形的。四,古代中国男性背负着传宗接代的责任。被剥夺了生育权,是他们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五,古代男尊女卑,一个男人变得不男不女,他们承受的鄙视与侮辱可想而知。第六,小孩子或许还不了解,但是成人后,那种有性慾而没有性能力、无法拥有「充实」性生活的痛苦煎熬,足以让他们「夜夜夜狂」。是的,野百合也有春天,但太监没有!
话说到这里,如果太监是一味的那么卑微和不足道,那他们的故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正是太监这个角色的弔诡之处。太监虽然地位卑下,但正因为他们「少一根」,所以才有机会贴近皇帝(权力核心)。本身的能力加上机遇,让他们很可能会得到「出头天」:鲁蛇一朝变温拿!
中国的皇帝应该是地球上最没有安全感的一群人了。在宫内,怕别人偷他那多到数不清的女人。在宫外,怕人们窃取他的江山。为了守护后宫,他直接或间接阉割了许多男人。与此同时,为了捍卫宫外的江山,他又起用这些被他阉割了的男人去监视他的文臣、武将、甚至人民!原因是,皇帝不相信任何人,除了太监!
他们信任太监,道理很简单,这些人没有「本钱」造反。这个「本钱」,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因为没了传宗接代的能力,帝国无法永续经营,太监造反的意愿就少了一半。而没有了性能力,就算后宫佳丽三千人,也无法真正满足自己,更遑论满足她们(这对男人的尊严是很伤的)。于是,另一半的造反意愿也就飞了!
何况,大多数的文臣武将都瞧不起、甚至厌恶被阉割了的男人,愿意支持他们搞政变的人几近于零。所以,太监造反,成功率是蛮低的。事实上,这些专制君主的评估没有错,中国历史上真的没有活着的太监当过皇帝!至于信任太监带来的祸害,有些是皇帝事前完全没想到,有些,则是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太监最大的祸害之一,是对国家「未来接班人」的不良影响。太监是最贴近皇子们的人。但他们普遍知识水平不高,更甭说道德水平了。他们侍奉主子的「职场最高指导原则」,往往是满足主子的「本我」私慾(甚至,他们不能人道,却可能为了满足主子而「被人道」)。如果皇子跟一些从小玩到大的太监要好到「死忠兼换帖」,日后皇子登基,这些太监极可能帮着主子一起尽情使坏。
如果照顾皇子的是一些进宫比较晚、人生阅历比较丰富的年长太监,一旦他们灌输给少主的是坏教「慾」,而少主又视这些「心灵导师」为启蒙者的话,那严重的后果往往更是难以想像(历史上不乏皇帝尊太监为「亲爱的老师」、甚至「我的父亲母亲」的例子)。
太监在历史上的另一个弔诡之处是:依他们的工作性质,若安分守己,不应该在历史上留下重要篇章。若有,大多数并非好事(尽管历史上也出现过一些好太监)。因为他们侍奉的主子「有幸」是坏蛋或笨蛋、或是帝国设计的制度给了他们作恶的机会,在慾望驱使下、在长期「被侮辱与被伤害」的心理反弹下,一些「极恶太监」就会很顺理成章的在历史里留下许多让人瞠目结舌的「极恶故事」了。
历史显示,这些「极恶太监」的本身条件其实是很优的。若非长得一表人才,就是聪明绝顶、心思缜密、言辞佞利、爱交朋友、有梦想、而且有勇于将梦想变成现实的冒险精神。更重要的:他们非但是「无根的一代」,也是正港的无产阶级。跟皇族、权臣这些「靠爸族」不同,所有「成功」的太监都是白手起家,全靠自己的努力奋斗才登上「天国的阶梯」。若从反面教材的角度来看,他们的故事是很励志、很有启发性的:他们是「暗黑版的英雄」!
如果说,我的上一本书《龙床上的中国》说的是「有丰富性生活的人如何影响中国历史」,本书要说的就是「缺乏(正常)性生活的人,如何在中国历史发展中扮演关键角色」。
很感谢「毒总」愿意给我机会出这本书,也很感谢简伊婕小姐一直以来的帮忙与包容。本书当然仍有不少疏漏与谬误之处,期待各界的批评与指正。
马赛克 二〇一七年五月,写于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