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乐读一本台湾史 近十多年来,地理资讯系统(GIS)的运用具有突飞勐进的发展,就台湾史的领域来看,透过各类文献的考察、精读,我们将历史资讯座落在GIS系统当中,让整体资讯得以一齐再现,而容易被理解。在同一个地理系统上,我们可以把不同图层再拿来叠合、比较,不仅能方便记忆,更能让这些事件、物件穿梭时空隔阂,一目了然,产生足以吟赏的历史趣味,甚至更能形成系统性的知识与认知。
这是《台湾历史地图》一书的主要概念,也因此,这本书成为国立台湾历史博物馆广泛的文献整理、再现工程当中,相当突出的综合性成果。
2012年以来,本馆开始委由远流集团智慧藏公司进行地图绘制作业,经过两年的酝酿完成合作出版,而有首版《台湾历史地图》问世。表面上看是精美的大众读物,翻阅起来趣味盎然,仔细阅读更能发现,当中历史资讯相当庞大,文字、配图涉及广泛之外,上百幅地图,张张都涉及细密的历史文献考订,当中许多点、线、面,背后往往是一篇论文、甚至好几本专书的研讨为基础,可说是收纳了各类台湾史基础知识的参考书。
基于社会教育的需要,我们深刻体认到,台湾需要一本这样的读物。台史博拥有广博的历史地图馆藏,加上远流编辑群深厚的台湾史编辑经验、撰写能量,以及绘图者的深厚功力,众人自承本土历史教育的使命,而有此令人欣慰的成果。
历史看似是对「旧」的考察,事实上,许多历史资料陆续发掘、辨析,对社会大众来说,却不断有「新」的、值得参考的资讯被发现。我们处在大量流动的资讯环境中,应该把新的资讯、放到旧的认知当中,去参照、调整我们的认知系统,不断辩证,从而更新我们的历史认识。于是,越是晚近、我们的历史认知可能越多,一方面我们知道当代史的后续发展,一方面我们也累积更多、更新、关于过去的历史资讯,甚至因为新的知识、新的认识方式,而对「历史」发生翻天覆地、结构性的认知改变。
于是,我们需要好的台湾史大众读本,但是,期待一部作品就能尽善尽美,符合所有人的期望,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而且即使这样的完美作品诞生了,很快又会遭受新的资讯、新的认知结构挑战,只能在不断更新、修订的过程中,贡献给当下的社会大众。
期待各界读者、特别是台湾史同好、前辈,抱着扶持与支援的态度,给予指正,透过修订、改版、再版,让这本书更能发挥历史教育功能。相信历史大众读本的发展与普及,能让每个世代台湾人乐读台湾史,从而获得立足台湾、认知自我的知识与能量。
王长华(国立台湾历史博物馆馆长)
序二
「历史地图」的关键一步 目前国内所称的「历史地图」,有两种涵意。第一种指的是历史时代所制作的地图,第二种指的是呈现历史时代地理资讯的地图。这里所谓的历史时代,在时间范围的界定上相当宽松,数百年以前固然是历史时代,即使只是数十年以前的日本时代,也有可能被说成是历史时代。因此,台湾所说的历史地图经常不是很古老的地图。
第一种意义的历史地图,即历史时代制作的地图,有一些并不强调精确尺度、比率、座标、方位,而是以示意为主要内容的地图,即西洋之古董地图(antique maps)或中国传统之山水画式的地图(以下将这两种地图称为古典地图);另有一些制作年代并不是距今太久,是以精确尺度、比率、座标、方位之方法所制作的地图。应该被归类为近代地图,但因为年代稍久,在国内也受到特殊对待,因此姑且称之为旧地图(old maps)。
古典地图、旧地图的诸多历史时代之地理资讯,固然可供地理学所用,当然也可被当成史料而为历史学者所使用。但是,古典地图之绘制方法(姑且称之为「文法」)与近代地图不同,其标记内容(地图学者称之为图资﹝地图资料﹞,这里姑且称之为「词汇」)也不一定一致。因此,古典地图的解读有难易不等的知识门槛。为了让一般人更精准、更容易地读取这些古典地图,便必须进行一番类似从文言文转换成白话文的「翻译」作业。这种将古典地图「翻译」成近代地图的作业,显然是历史学者与地图学者的一项重要工作。国立台湾历史博物馆出版的《台湾舆图暨解说图研究》,就是将清末的《台湾舆图》「翻译」成近代地图的一个例子。但这只是一项相对单纯的翻译作业。古典地图在「翻译」过程,经常还须加上一番历史地理学的考证、比对。1990年代,翁佳音教授解读Kaartje van Tamsuy en omleggende dorpen, zoo mede het eilandje Kelang,是一个比较有名的例子。
至于将历史时代的人文资讯标示在近代地图上的工作,则有各种可能性。施添福教授透过田野调查与文献史料,考订出台湾北部沿山地区的土牛线,并将之图示化,不但是个有名的例子,而且还带动了一波历史地理学的研究风潮。地图所具有的图示性,可补充文字叙述的不足,而直接诉诸视觉,有助于理解空间因素,因此可作为历史叙述之补充而收画龙点睛之效。这也是一般的战争叙述,都会附上战役地图以强化叙述效果。
台湾史领域里需要考量空间、环境因素的主题相当多。例如,拓垦史、战争史就是显例。吾人期待历史地图将来在台湾史领域里发挥重要的作用。《台湾历史地图》在编制上作了不少的尝试与努力,或许还未臻理想,但显然已经跨出了重要的一步。
吴密察(国史馆馆长)
序三
国之大事尽在指掌中 年轻时嫌恶史地,误认她们纯属记忆学科(artes memoriae),要死记帝王年号、事件经纬与地点,或各地首都、物产,这不合乎生性爱推理、好经验实证的人。大三时,从恩师徐圣明教授习西洋史学史,见他有时翻着手掌大的小书。有次,好奇拿来看,原来是世界史年表、辞典之类。我忍不住问历史岂不是要背诵?老师骂道:有工具书,为何要背!
从那时开始,才确实知道History语源为希腊语ἱστορία(historia),原来有观察、探究的一面,也从那时才萌生野心,敢想一窥历史研究堂奥。如今,我书案上,年表、地图与史事辞典书册,占去不少空间。然而,迄今遗憾仍未有理想的台湾历史地图便览(handbook)在身旁,研究过程难免常常停顿。
欧美与日本的中等学校除历史课本外,常编有历史地图专门手册供学生应用,我自己居然使用日本吉川弘文馆编印的《标准世界史地图》薄书过三、四十冬。事实上,古典中国自宋代以来,即陆续有《历代地理指掌图》之类书供治史者参览。新兴国家的我们,没理由不花时间编辑台湾史地图,俾便国民能在指掌间轻松、顺畅翻阅着岛国土地故事,使历史不必然成为背记的重担。
所幸,在国立台湾历史博物馆吕理政、王长华前后两任馆长支持、吴密察教授监督,国内新锐制图者黄清琦与远流集团智慧藏编辑部、台史博研究群通力合作下,终于有这方面的书问世,并且于两年后在原版基础上持续增补、修订。《台湾历史地图》的出版,在国内可谓尚属开创,不过缺点与不全,自属难免。例如,本书对「历史地图」与「历史主题地图」的定义与制作稍嫌宽松。因此,全书前后之图,有时两种类型并列,或失之统一。尽管如此,本书还放进一些欧洲人所绘制的历史地图,并有比较新且具学术性的解释,算是一特色。
为山九仞,终非一日之功。我们期待在本书基础上,有志者往后更能于「古地图」中,如17世纪荷兰、西班牙,19世纪欧洲人,甚至清代绘制的地图,有完整性或突破性的解读与汇整出版。在「台湾历史主题地图」上,继续改良、加深此类地图的制作。不论是鉅册的,或是一手可握,如日本三笠书房出版的《地図で読む日本の歴史》之类,都是历史教育与研究上很迫切需要的工具书,早日出版,早日造福人群。
历史与地图,难分难舍。让我们继续朝台湾历史「上下数千载间,细大之事如指掌」,以及台湾「国之所以久近,所以兴废,披图一览尽在目前」的历史地图目标前进。
翁佳音(中研院台史所副研究员)
地图作者序
绘制历史地图作为一生的志业 《台湾历史地图》原版在2016年发行时,我为这本地图集的制作已投注了十五年。借修订再版机会,交代地图集诞生的经过,感念协助催生它的师长和朋友。
能完成这本地图集,要特别感念前后两任国史馆馆长的看重支持。2006年我向张炎宪老师提案,并获他拍板同意。而今回看当年的计画书,「3巨册,150单元,一年半完成」,实在汗颜。后来我在吴密察老师的劝诫下,先从一张重要的史料地图──1880年《台湾舆图》从头研究起。接着取得张老师的谅解,先制作《台湾舆图暨解说图研究》,后随吴老师到台湾历史博物馆历练三年,累积台湾史的研究基础,整理馆藏地图史料,公余继续埋首台湾历史地图的绘制。
2010年我辞掉公职,正式以「青刊社地图工作室」独立创业。2013年起,在国立台湾历史博物馆的经费支持下,由远流集团智慧藏公司出面承接「台湾历史地图绘制与合作出版」计画,我担负地图的绘制工作,期程两年半。全力投入台湾历史地图的绘制工作后,原本制作顺利,然期程最后一年,父亲患病及过世对我打击甚大,完全无心工作。最后的图文整合工作,和部分地图未及制作,由出版公司委请美术编辑救火完成。由衷感谢黄验总编辑、台史博研究组黄裕元先生的支援和坚持,才让《台湾历史地图》于惊涛骇浪中在2016年春天出版。
《台湾历史地图》出版后数月内即三刷售罄。然而原版的成果未尽满意,部分地图有内容不够精确、设计不具历史感、地图非等比例缩放等缺点,成为我心中一大憾事。经一段时间闭关检讨,大幅改绘、新绘计30余幅地图,感谢台史博馆方和远流出版公司的支持,《台湾历史地图》得有修订再版的机会。
《台湾历史地图》的设计理念有以下几点:一、.台湾不是孤立于世界的岛屿,因此制作图幅涵盖影响台湾历史发展的地域,例如荷兰人来东亚贸易一节中,绘制了欧陆的背景地图;二战时台籍日本兵底图覆盖亚太地区。二、还原过去的地理空间,比如《郑荷交战地图》要复原当时的海岸线位置,否则读者无法理解郑军如何从鹿耳门水道跨海围攻热兰遮城。三、回归历史事实与脉络,比如根据事实存在描绘「满洲国」国名与国界,首都为新京;「二二八事件」当时行政区域划分为「8县9省辖市」。四、透过地图设计,让历史事件在地图上生动起来。
我期许《台湾历史地图》除向一般民众推广介绍台湾历史的发展,还能作为中学学生和大一历史课程的教学用辅助教材。将来,我希望能持续修订、改进、增补,以「台湾历史地图集」的制作作为我一生的志业。
黄清琦(青刊社地图工作室负责人)
编撰者序
从「读历史」到「看历史」 地图是纪录环境的符号语言,德国社会评论家Kurt Tucholsky有句名言:「一张图抵千言万语」(ein bild sagt mehr als 1000 worte),颇能解释地图的特性。每一幅历史地图承载着时空资讯、人文轨迹,都成为一时一地的缩影。不同时期的历史地图相互参照,更可以演绎地表的时空变化。1630年代台湾朦胧初开,在《福尔摩沙岛暨澎湖群岛地图》中,西部海岸线北起二林,南至猫鼻头,沿岸的沙丘、水深、港湾、溪流等测绘得一清二楚;从二林到福建崇武之间,一路註记水深的数字,意味着这是早期两岸间的一条航线;澎湖群岛中有十几座标记岛名,从部分名称:垃圾屿(过屿)、海贼岛(望安岛)、伤心屿(西吉屿),可以了解绘图者对于这些岛屿的认知与诠释。
地图,在台湾史几个关键事件中都轧上一角:郑成功在1661年攻夺台湾前夕,提到「何廷斌所进台湾一图」,图上显示田园万顷,沃野千里。降郑献图的何廷斌(即何斌),曾经是偷绘港湾地图的嫌疑人,1654年他征得荷兰人同意,派几个潜水夫前往鸡笼海湾打捞西班牙沉船,这些潜水夫用特制的长杆,到处探测港湾的水深,看在精于航海的荷兰人眼里,此举心怀不轨,敏感地揣测与郑成功的可能动向有关,因此下令禁止。叛降者献图,几年后历史重演。1665年,郑氏将领朱瑛率船队降清,并供述台湾驻防情形、献上一张地图,此即《永历十八年台湾军备图》(或称《台湾略图》,约绘于1664年),图上标记地形地物、兵力部署等军事情资。
美国驻厦门领事李仙得,因罗妹号事件来台,自行前往琅峤与十八社总头目卓杞笃谈判,他绘制的《1867年琅峤地区形势图》有详细的港湾资讯、各原住民村社分布、原汉族群关系、火枪制造地点等情资,图上还画了一棵树,标记「美国领事与卓杞笃在此处一棵树下会面」。1874年日本出兵侵台(牡丹社事件),前一年即先派遣水野遵、桦山资纪来台调查、绘制地图。
从1625年荷兰人派遣新港号、北港号二艘船进行环岛探查绘测,绘制第一张具有正确台湾轮廓的全岛地图以来,与台湾相关的古地图数以百计。历史学者吴密察将古地图依制图典范之不同、年代的远近,分为古典地图、旧地图二种;并主张现代「历史地图」的任务有二,一是将古典地图加以转译与解读,呈现在以现代制图规范的地图上,如《1654年大台北古地图解说图》;二是将各种历史研究成果,或发展成熟的历史主题知识,转化为符号、图式,呈现在现代地图上,后者即本书编制的主要方向。
地图绘制是一个高门槛的专业,运用线、点、符号、颜色、字体、註记等各种图式,来表示地形起伏、地物分布、行政区划、城镇聚落等;这些图式逐渐发展出一定的规范,譬如河川、植物、桥樑、建筑等各用不同颜色表示;立体的地形图式还要有等高线、晕渲,以及分层设色。本书的绘图者黄清琦,是国内少数历史地图绘制专家,着有《高雄古地图及历史地图集成》、《台湾舆图暨解说图研究》等代表作,《台湾历史地图》增订版,特请清琦将第一版未绘及的各图补齐,以求全书风格之统一;其中,部分地图之细部更求丰富,或增加部分内容、或将图资更系统化、或在图例上(界线、位置、范围)更精准;部分地图则做了内容更新或订正;修订及全新绘制的地图共计超过50幅。
除新制地图外,本书亦将几幅重要的古典地图,如:1626年福尔摩沙西班牙人港口志、1726年福尔摩沙与澎湖群岛图、1867年李仙得琅峤形势图、1884年清法战争的基隆之役与淡水之役图等进行转译,其中部分是转译、考订兼而有之。古典地图在缺乏解读之下,只是一幅图、一张画,经常会是当成美术品欣赏的成分大于传达历史资讯的意义;加入转译、解读后,地图就有了立体感,一个历史现场便具体地呈现出来。
日治时期以后引进西方测绘技术,运用经纬度座标、测量基准点实施测量,首次产生几乎涵盖全岛的实测地形图──1904年的《台湾堡图》,到了1930年代,日本画家来台绘制一系列的观光旅游、产业地图,如《台湾鸟瞰图》、《台湾俯瞰图》等。其中许多地图制作严谨、内容丰富,呈现一个时代地切面,本书也精选了一小部分。
《台湾历史地图》的出版,开启「台湾历史地图化」的新趋势,历史地图的叙述方式具有三大特色:史料符号化、时空座标化、主题图解化,透过此种转化与呈现,每一幅主题地图都将历史的时间、空间、人事、地物,统合成一个画面、一幅地图,让阅读者从「读历史」转为「看历史」,让台湾史更具视觉性,更有时空感。
本书在编撰过程中,吴密察、翁佳音二位审查者提供各种宝贵意见与协助;台史博的研究群在内容架构、新增单元、全书校订、图片配置等方面,提供最大能量,让《台湾历史地图》顺利出版。谨志此申谢。
黄验(作家、台湾史料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