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序言
自序
德国哲学家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1844-1900)在《权力意志》(Der Wille zur Macht, 1906)一书中,将艺术的创造力与性取得艺术与生理的结合。他说:「一个人在艺术构思中所消耗的力与性行为中所消耗的力是同一种力。」这是一种接近「醉迷」(intoxication)的力。
然而,十九世纪以来有多少才华横溢的超人之爱是以幸福告终?从作曲家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 1770-1827)、萧邦(Fr?d?ric Chopin, 1810-1849)、舒曼(Robert Schumann, 1810-1856)、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 1833-1897)、华格纳(Richard Wagner, 1813-1883)、马勒(Gustav Mahler, 1860-1911) 到德布西(Claude-Achille Debussy, 1862-1918),从文学家或哲学家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1749-1832)、海涅(Christian Johann Heinrich Heine, 1797-1856)、拜伦(George Gordon Byron, 1788-1824)、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 1788-1860)到尼采,这些超人的灵魂为何得不到幸福爱情的眷顾?难不成,创作者一心一意追求「醉迷」的力,是阻挠爱情与艺术创作和平共处的原因吗?
此时,虽然女性已经可以进入大学念书,但十九世纪的社会依旧是一个尚未容许女性创作者纵横艺坛的时代。从几位与上述这些超人过往甚密的红粉知己身上,我们发现她们当中不乏才华辈出的女性,如贝蒂纳(Bettina von Arnim [Elisabeth Catharina Ludovica Magdalena Brentano], 1785-1859)、克拉拉(Clara Schumann, 1819-1896) 与莎乐美(Lou Andreas-Salom?, 1861-1937)!
而翻开历史的浪漫史诗,我们有了更不得了的发现,原来这些超越时代的新女性们,贝蒂纳与歌德、贝多芬,克拉拉与舒曼、布拉姆斯,莎乐美与安德列亚斯、尼采、保罗.李(Paul Ludwig Carl Heinrich R?e, 1849-1901)、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 1875-1926),就是那个时代的缪斯!其中,贝蒂纳、克拉拉与莎乐美这三位女性都以异于他人的方式,书写她们自己的生命史。再仔细翻阅历史不同的章节,你会赫然发现,她们正是这些超人创作的灵感来源,也是孕育划时代声音与风格最重要的幕后推手。
天啊!这怎么可能?难道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 1564-1616)笔下所谓「软弱,你的名字是女人」,要重重地赏哈姆雷特一个大巴掌吗?
到底女人的软弱是一个跨越时代的议题?还是个时代的特殊产物?抑或是亚里士多德(Aristot?l?s, 382-322 BC)眼中残缺不全的性别显现?母性是人性中最自然的力量,这种力量一旦被唤醒,就没有人能够抵挡。那么,雄性的力量一旦被唤醒,又会是如何呢?
在动物的世界,雄性往往需要透过争夺雌性来达到交配与繁殖的目的。这个过程是极其野蛮与兽性的。人的世界,或许也是如此。只是在人的世界,这种充满兽性的争夺战,除了繁殖的目的之外,还多了爱情与性慾的滋润。
如果说,性慾是兽性的,艺术是神性与圣洁的,那么爱情就是统摄这两者的关键因素。尼采在他的《偶像的黄昏》(G?tzen-d?mmerung, 1888)说:「所有形式的美都可以激起生殖慾……包括性慾以及最精神性的创造。」英国作家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 1874-1965)在他的《月亮与六便士》(The Moon and Sixpence, 1919)小说中则说:「艺术也是性本能的一种流露。」这些话真是一语中的,直指爱情本质的悲剧性。兽性追求占有与肉慾的满足,而神性追求圣洁美与灵魂的满足,爱情所包含的这两种矛盾特质往往也是造成悲剧的主因。
因此,最炽热的爱情往往导向最令人恐惧的毁灭,最强烈的爱情往往根源于绝望。试想,尼采如果没有莎乐美的离弃而感到痛不欲生,怎么可能写出旷世巨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Also sprach Zarathustra, 1883-1885)?歌德如果没有玛丽恩巴德母亲的阻挠而被迫离开,又怎么可能写出《玛丽恩巴德悲歌》(Die Marienbader Elegie, 1827)?海涅在热烈追求他的堂妹时,所写下的那首被数十位作曲家谱曲的爱情诗歌《妳好像一朵鲜花》(Du bist wie eine Blume, 1827),以及失恋多年后所写的恶毒的《老蔷薇》(Alte Rose, 1851),谁会想得到这两首诗歌中的对象会是同一个人。所以,美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何其没有理性。对照之下,布拉姆斯终其一生未娶,在他死前的最后一首作品里,我们都还能够看到他对克拉拉圣洁的爱,这种绝世的美又何尝不令人感动。
另外,艺术所具有的神性与圣洁特质,也让艺术灵魂的爱情撞击比一般人更为悲壮与凄美。终究,他们了解爱情的对象并非目的,他们视爱情为通往无限美的神性与灵性世界之道路。
或许超人与缪斯的灵魂世界是註定孤独的,如同歌德笔下的浮士德与玛格丽特,他们的爱情必然以悲剧收场。在这浮华世界中,要找到被另一颗艺术灵魂撞击的机会微乎极微,以致当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出现时,彼此都会奋力一击,极其凄美,随后便如陨星般短暂地划过天际,令人留下无限的遗憾。
无论是超人还是常人,我们看到爱情作为人性多种面貌的彰显,它忠实反映出人类内在的种种矛盾。一方面爱情要求圣洁与占有,二方面爱情又像比才笔下的卡门,善变而无法保证全然的圣洁与被占有。或许爱情的最大痛苦就来自于无法满足的慾望,以及人性与超越人性之间的多重矛盾。因此,贝蒂纳比起克拉拉是更有智慧地处理爱情,而克拉拉对布拉姆斯的爱让我们看见圣洁美的崇高境界,而莎乐美对于爱情的处理则显得大胆与超越时代。
如同歌德在浮士德中所揭橥的,「永恆之女性,引我们上升」。作为大文豪的他,一世风流,这句话应该是他对同时代女性观察的总结。上述的这些奇女子在十九世纪的出现,适时地扮演缪斯的角色。她们靠着直觉且极其敏感的艺术能力推进着艺术,她们就像是夜空的星星闪烁在男性创作者的天地,也让我们见证到孤独灵魂彼此撞击时所迸发出来的划时代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