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序
 
 开启高雄文史工作的另一新页
 
 「高雄文史采风」丛书总编辑 谢贵文    文化是人类求生存过程中所创造发明的一切积累,历史则是这段过程记载。每个地方所处的环境及其面对的问题皆不相同,也必然会形成各自不同的文化与历史,因此文史工作强调地方性,这是它与国史、世界史的差异所在。 
   高雄市早期在文献会的主导下,有部分学者与民间专家投入地方文史的调查研究,也累积不少成果。唯较可惜的是,这项文史工作并非有计画的推动,以致缺乏连贯性与全面性;调查研究成果也未有系统地集结出版,以致难以保存、推广与再深化。 
   2010年高雄县市合併后,各个行政区的地理、族群、产业、信仰、风俗等差异更大,全面性的文史工作有必要尽速展开,也因此高雄市政府文化局与历史博物馆策划「高雄文史采风」丛书,希望结合更多的学者专家与文史工作者,有计画地依主题与地区进行调查研究与书写出版,以使高雄的文史工作更具成效。 
   「高雄文史采风」丛书不是地方志书的撰写,也不等同于地方史的研究,它具有以下几个特征:其一、文史采风不在书写上层政治的「大历史」,而在关注下层社的「小历史」,无论是一个小村落、小地景、小行业、小人物的故事,或是常民生活的风俗习惯、信仰仪式、休闲娱乐等小传统文化,只要具有传统性、地方性与文化性,能够感动人心,都是书写的范围。 
   其二、文史采风不是少数学者的工作,只要对地方文史充满热情与使命感,愿意用心学习与实际调查,都可以投身其中。尤其文史工作具有地方性,在地人士最了解其风土民情与逸闻掌故,也最适合从事当地的文史采风,这是外来学者所难以取代的。 
   其三、文史采风不等同于学术研究,书写方式也与一般论文不同,它不需要引经据典,追求「字字有来历」;而是着重到田野现场进行实际的观察、採访与体验,再将所见所闻详实而完整的记录下来。 
   如今,这套丛书再添刘正元教授、简文敏教授及王民亮先生的《大武壠──人群移动、信仰与歌谣复振》,为高雄的文史工作开启另一新页。期待后续有更多有志者加入我们的行列,让这项文史工作能稳健而长远的走下去。  
作者序
 
 刘正元、简文敏、王民亮    2016年10月6日本市大武壠族(或称大满族)后裔在杉林区日光小林社区召开「大武壠族跨部落族群共识会议」,决议大武壠族自我认同,正名独立成族,吁请外界了解与尊重族群文化差异的基础之下,不再以「西拉雅族」或「西拉雅族大武壠社群」称唿。这项决定不只是民族学族群分类的重新区辨,更为重要的是彰显了2009年莫拉克风灾之后,族群自觉、自省与复振重生的历史开创。 
   对于大武壠是否有别于西拉雅,另成一族?学者意见不一,其原因可能与荷兰时期史料及日治时期的语言调查有关。依荷兰时期史料,有关西拉雅与大武壠的纪录分散在东印度公司、教会与私人游记之中,不过当时的纪录或因纪录者的意图,部分纪录内容受到质疑,如费罗礼(Ferrell)认为 Georgius Candidius 书写台南地区平埔原住民八个部落时,并未前去大武壠,他认为大武壠在语言与文化上与西拉雅不同,是不同的族群。另外,日本语言学者土田滋依据语言资料把西拉雅、大武壠、马卡道等分别成为独立族群。李壬癸早期的族群分类,虽也将大武壠视为西拉雅分支,但在后续音辨和构词的研究指出,Taivuan(大武壠)跟西拉雅、马卡道两种语言似乎有较多的差异,李壬癸认为「Utrecht稿本是根据Siraya语,《马太福音》跟《基督教义》那二部书却都是根据Taivuan语」。李氏认为整个南岛民族,语言最纷歧的地区是在台湾,而台湾南岛语言最纷歧的地方在南部,进而推论嘉南平原有可能是古南岛民族的祖居地。以上这些研究成果提示大武壠与西拉雅之间的文化差异与复杂性。 
   不仅是语言,人口数据的变化与传统信仰的留存,显示大武壠文化的特殊性。荷兰时期大武壠在今台南市玉井盆地与其周围,与西拉雅其他大部落相比,人口数不及于西拉雅总人口的六分之一,但近三百年前迁徙至本市楠梓仙溪、荖浓溪中上游之后,人口数相对增长快速。依据日治时期昭和10年(1935)高雄大武壠生活区「熟番」人数(甲仙:1,801人,杉林:2,244人,六龟:2,720人,合计6,765人),再加上内门(如沟坪)与留在台南与其他族群共居者(如南化、楠西、六重溪、玉井等),约相当于西拉雅族人口数,然而族群人数增长比率却远较西拉雅高。此外,相较高雄市其他原住民族群,大武壠是目前原住民人口数最多者。 
   大武壠人数增长,除了避居沿山地带,吸纳从西拉雅、马卡道人移入的地理因素之外,透过绵密的婚姻关系、生活互助,形成以亲属与姻亲为基础的南岛语族社会特质;其文化融合力同时表现在传统太祖信仰多姊妹的传说上,使得其他族群进入大武壠生活区之后,形成具特色的大武壠文化区。 
   令人欣慰的是,2009年莫拉克风灾之后,大武壠文化复振如雨后春笋,小林、阿里关(今关山)、荖浓、六龟、杉林等地纷纷兴起。其中以大满舞团尤具特色,成立至今已分别前往日本、韩国、马来西亚等国外演出,2019年莫拉克十週年之际,并规划全国大型巡回展演,充分展现大武壠族文化特质与勇敢坚毅的精神。灾难能激发族群最为核心的特质,大满舞团不仅透过展演古谣呈现早期生活样貌,其组成与运作模式,同时体现早期太祖多姊妹的传说,重视以家庭亲属关系融合部落的精神,以爱相互协助疗伤,当面对如此重大灾难时,能发展舞团成为新「家」性质的团体,并有创新文化走向的可能。 
   基于上述的理由,本书分从大武壠族人群移动与组成、太祖祭祀的起源与变迁、文物典藏与应用、舞团文化复振与疗伤,以及风灾后大武壠生活区的重建概况做为内容。在此之前,学术界还未有正式出版专门介绍大武壠的书籍,这本书由我们三位作者协力完成,期间感谢高雄市立历史博物馆杨仙妃馆长、研究部庄书豪、余姿慧馆员编纂上的建议与指导;清水纯教授、博士生陈瑶玲、博士生陈由纬、助理郭万蔚、黄郁婷、陈亮妤、许龄文、简昊宇协助资料蒐集;顶荖浓潘丽华女士、阿里关叶志礼先生、甲仙游永福先生、日光小林徐铭骏先生等提供宝贵资料;方丽云老师协助校稿;稻垣孝雄老师及张亦瑾博士生协助日文翻译;巨流编辑钟宛君、毛湘萍等提供编辑上的协助,方能成就此书。本书的编辑出版不仅是执行政府推动文化资产保存与传承的政策,也凸显高雄市大武壠族群文化的特殊性与能动性,期待成为建构其族群性发展的新开端。 
 2018 年11 月20 日
  绪论    民国98年(2009)莫拉克风灾造成高雄楠梓仙溪(旗山溪)与荖浓中上游原住民生活区重大灾难,尤其是小林部落。当时因持续大雨阻断交通,小林倖存者直到民俗上「头七」(民国98年﹝2009﹞8月15日)才能回到原址祭拜。1 这一週的时间,电视媒体绝大多数以失亲的悲戚与灾民抗议政府处理不善的愤怒做为报导重点,然而,村民面对灾变有着多种行为反应。久未见面的亲友相遇,彼此安慰;或以「外面的人是人与人斗,总想把别人踩在脚下;我们是与天斗,能怎样?」,面对无法对抗的自然界,使用自称的「冷笑话」来化解哀伤。他们靠这片自然山林滋养生命,自然界宛如母亲;风暴来临之时,却又如魔兽。2 面对这样重大的集体灾难,自然会有这样的情绪反应。 
   莫拉克风灾影响层面广泛,政府与民间投入众多资源重建,以小林为例,依据行政院莫拉克台风灾后重建推动委员会的统计,重建投入的金额超过15亿元,三处(甲仙小林武五里埔、杉林日光小林、小爱小林)永久屋基地共276间、小林国小、小林平埔族群文物馆、公廨、小林纪念公园、公祠,与各项生活、就业、文化、景观相关公共设施等,3 能了解政府与社会各界投入灾难重建的努力。但是,这些重建工作偏重在硬体建设,小林大满舞团团员徐铭骏在莫拉克风灾后五年,前往日本山田町义演前在行政院的记者会(民国103年﹝2014﹞ 7月8日)中公开的感言: 
   所有的硬体设施,可能已经重建好了,那⋯⋯可能大家觉得已经⋯⋯已经它好了,可是⋯⋯心灵的部分是还没好的⋯⋯ 
   徐铭骏中断、哽咽流泪的话语,说出了重建最为艰辛的心灵重建工程。他所称的心灵层面与大满舞团致力传承大武壠歌谣、文化与太祖(Kuba 祖)信仰有关。沈淑贞等曾针对日光小林莫拉克风灾受创者集体疗癒历程的研究结果提出四大主题,4 其中之一指出过去未曾参与传统文化的小林人因担心文化传统消失,开始主动学习并创新,担负传承文化的责任,最后并唿吁重视集体创伤的问题,即是反映与传统文化的重新连结,对于个人生命意义的重生,具有重要的意义。 
   灾难通常能揭露社会的结构性质,包括亲属制度和其他关系的连结与维系;而社会如何看待灾害、灾难以及长期的应对方式,是其环境适应与意识形态调适的指标;这些文化适应包括宗教信仰以及富警示性的民俗和民间故事。5 早期小林、阿里关太祖(Kuba祖)祭祀有乞雨仪式与唱〈七年饥荒〉的古谣, 6 即是遭遇天灾时应用神灵信仰的纪录,太祖(Kuba祖)信仰不仅能作为大武壠人遭遇灾难的研究,也能借此了解大武壠社会与宗教信仰的文化适应模式。 
   基于上述的体认,高雄市立历史博物馆在民国106年(2017)进行高雄地区大武壠族传统民俗的调查计画;除了广泛蒐集小林、阿里关、荖浓三地的太祖祭祀与相关民俗之外,更前往日本国立东京外国语大学亚非研究所、天理大学附属天理参考馆、日本大坂国立民族学博物馆等三地,探查日本博物馆收藏大武壠文物及保存情形。另外,高雄市立历史博物馆杨仙妃馆长并亲自前往国立东京外国语大学亚非研究所,获得该馆赠送浅井惠伦、小川尚义的数位档案,收获颇为丰富。 
   在此同时,同年(2017)原本想要持续大武壠的专题调查研究,并获得包含日本清水纯、中研院台史所洪丽完、台大胡家瑜、政大黄季平、高师大刘正元、吴玲青、高苑科大简文敏、吕怡屏、小林王民亮等专家学者初步同意参与大武壠的完整性研究,团队期待能在民国108年(2019)莫拉克风灾十週年时,做更为完整而周全地呈现大武壠文化与重建的成果。然而,此项计画经额较高,在经费不足情况下,只好另以出版书籍代替,这是本书出版的缘由。 
   大武壠的调查意义,不仅是在学术方面描述大武壠的人群迁移过程、宗教信仰及文物等,同时也试图呈现风灾后他们特别强调的文化主体性及心灵重建面。总统府在民国105年(2016)成立原住民族历史正义与转型正义委员会,其中除原住民各族代表及专家学者外,更聘任平埔族群代表三人,试图在官方认定的原住民16个族群外,重新确定台湾平地原住民的定位。过去大武壠一直被放在西拉雅族的架构之下,对此,多数族人的心声是认为自己并不隶属于西拉雅族,族名自称为大满族或大武壠族,民国100年(2011)成立的大满舞团即是以此命名,这几年来他们努力跟外界发声的目的也是在告诉外界:「我们的名字叫做大武壠」。其次,莫拉克风灾后的伤痛经验,除了让他们遭逢失去亲人的哀恸外,同时感受到失去文化命脉的危机,这种伤痛,既是身体,也是文化,还有心灵层次。 
   书写也是心灵重建的重要方式之一。本书三位作者,除了王民亮团长外,其余两位都不是族人,但是长期参与了大武壠族的文化复振过程。团队的成员兼顾在地观点与外来者观点,整体书籍的方向是以简介大武壠的人群迁徙、宗教民俗和歌谣复振为主,希望能尽量取得学术与通俗并重。本书架构如下:第一章和第五章由刘正元教授执笔,第一章内容主要在讨论大武壠族历史移动的过程,第五章则是在谈论大武壠族目前的人群分布及文化复振现状,最后并凝聚前几章的讨论焦点及指出这些文化复振活动的意义;第二章和第三章由高苑科大的简文敏教授撰稿。第二章简文敏分析大武壠中心信仰太祖缘由,及太祖祭典在族人心目中的重要性。第三章简文敏利用高史博及日本的大武壠文物、古歌谣等资料,分析大武壠文物的文化意涵,里面不少资料是大武壠调查首次出土的资料。最后,为了放进族人的观点,团队特别协商大满舞团团长王民亮撰写第四章:听见大武壠的声音。虽然高雄地区目前大武壠也有不少文史团体投入社区营造及文化复振活动,但是目前大满舞团仍是具有代表性的团体,王民亮团长的书写,得以让读者一窥大武壠族人对于族群复振及心灵重建的第一手看法,深具社会文化及心理上的意义。 
   大武壠族不只居住在高雄地区,目前部分族人也居住在台南、花莲及都会区,有些甚至已经忘记自己的族群身分,隐身于主流社会之中。限于篇幅我们无法在本书完整呈现各地大武壠的全貌,然而,这本小书只是一个起步,期待唤醒那些显性、隐性的大武壠子民,未来可以加入大武壠族文化复振的行列。 
   註解1:「头七」当日甲仙区公所在地方文化馆旁举行头七法会,清晨请法师到小林部落引魂。 
   註解2:Hoffman, Susanna M., " The Monster and the Mother: The Symbolism ofDisaster.", In Susanna M. Hoffman & Anthony Oliver-Smith (eds.), Catastrophe& Culture:The Anthropology of Disaster, pp. 113-142. (School of American Research Press, 2002). 小林少数人传言是有人杀了穿山甲,忽略来自腥味的警告,不过以村民的想法来说,普遍认为是政府在此地越域引水工程时,以炸药凿开水道,天灾时加剧所造成,目前(2018)村民还在申请国家赔偿中。 
   註解3:陈振川总编,《文化保存与血脉传承:重建小林村》(台北:行政院莫拉克台风灾后重建推动委员会出版,2012)。 
   註解4:沈淑贞、曹玉玫、颜永杰、李宛津、范圣育,〈莫拉克风灾受创者集体创伤经验与疗癒历程初探〉,《临床心理学刊》,7(1)(2013),页25-26。 
   註解5:Oliver-Smith, Anthony & Hoffman, Susanna M., "Introduction: Why 
   Anthropologists Should Study Disasters." In Susanna M. Hoffman & Anthony 
   Oliver-Smith (eds.), Catastrophe & Culture: The Anthropology of Disaster 
   (School of American Research Press, 2002), pp. 3-22. 
   註解6:陈汉光,〈高雄县阿里关及附近平埔族宗教信仰和习惯调查〉,《台湾文献》,14(1)(1963),页159-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