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乃元,你今年给我们什么新东西?」 辜怀群 新舞台创办人 二〇〇四年十二月,Taiwan Connestion在新舞台誔生,没想到,一晃眼十年就过去了,TC十週年了!回想成立记者会当天,我们将新舞台大厅佈置成一个音乐花园,售票处前面摆满了花树盆栽,围成一个绿色花园。之前,我们没有为其他任何演出团体破这样的例,这是我们送给乃元的礼物,Welcome Home!
我从小就跟家人常听音乐会,也接触不少艺术表演,因此我很早便注意到乃元,那时他还在台南「3B儿童弦乐团」拉小提琴,之后他「天才儿童」之姿赴美习琴,接着我也到美国留学,之后回台教书。有一年我到纽约,我在台大外文系教过的学生黄千洵,因缘际会也到纽文中心工作,有一天她要介绍「男朋友」给我认识,原来就是胡乃元。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跟他真正讲过话。
我从小养成一个奇怪的习惯,能够将音乐家演奏的声音,跟他本人牢牢想在一起。我一看到乃元,便立刻浮现他拉琴的声音和样子。
胡乃元的音乐有个性 我和乃元中间隔了这么多年没见面,再听他拉琴,感觉差异很大,他对我这一个观众来讲,进步很多。凡是艺术,无不需要下很多功夫的,就像鲤鱼跃龙门一样,得一直努力,才有机会有一天跳得上去,但在没跳成功之前,可能停滞很久,煎熬个十几年,也不稀奇。何况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从「小观众」长大成为「大观众」。我也看得更多、更深了,这时我居然发现乃元仍然时时在进步,领域变宽了,感觉变锐了,这就表示他时时在练,而且还要做到跟人家不一样。古典音乐毕竟不是爵士乐,作曲家的谱无法随意乱加乱减,因此古典音乐最困难的地方在于:你如何在既定的规律下做出自己的风格;如何在有限的状况中,创造出无限。这非常之难,但乃元做到了。
世界一流的小提家很多,甚至技术高超、完美,无可挑剔,而且你听了还会很感动,但对我来说,「完」,不一定「美」,因为他不一定清楚自己在拉什么、在表达什么,我记住了乃元的音乐,他的音乐有性格。
我们常听音乐会,发现有些音乐家拉某些曲目,很正常、没有太大惊喜。但有些音乐家会挑某些曲子,你一看曲目便会眼睛一亮,感觉到他的企图心,对他有新的期待,所以每年乃年来新舞台,我总是说「乃元,你今年要给我们带来什么新东西」?
也许是我和乃元的「乐性相合」投契,频道比较对得上,我很喜欢跟乃元合作。你看他身形不算高大,说话不大声,还不熟的时候,他的话还真不多,但是,乃元的人虽然讲了这么少的话,但他的音乐,却说得这么多的话,有时候你听音乐比听他讲话,还要更懂他。
从我们新舞台开张第一天,便邀请乃元来推他的音乐系列。我很愿意提供这样的场地。我不是支持胡乃元,他如果不来新舞台,还算是我的损失,他来新舞台,我还可以跟他学一点、问一点。这几年,他的样子始终没多大变化,但他所有的「变换」都在内心里面,所以你要看不一样的胡乃元,一定要听他的音乐。
表演艺术是互动的关系 尤其,乃元这几年内在愈来愈澎湃,我们发现他在进步,也听得很过瘾,就会对这样认真的艺术家交心,我们新舞台,无非就是找一个让你感动的音乐家,如果你一直退步,那么我们下次就被迫要找别人来演出。这是艺术的必然。
任何一种表演艺术都是一种「互动」的关系,对我来讲,没有互动、各行其是,不是真正的表演艺术。这种互动虽然是不可见的,却是临场最大的价值。否则买个三百万的音响、六个昂贵喇叭,放一张没有瑕玼莫扎特CD,关在房间欣赏,这样你只让自己感到「满意」,没有让自己「长大」,也没有让音乐家有机会「长大」,因为他奋战很久没发现的问题,被你听到、发现了、提醒了,他会更努力,他会觉得有知音,可以交心,会更拚命做音乐。想想你跟一只大喇叭有什么可以交心的呢?因此,我们得进剧场、乐厅或是演奏的现场才能让自己进步,同时让音乐家进步,这是因为有互动。我想,乃元到台东、屏东、台南等地方演出,也是为了现场的互动,看到那种「渴望的眼光」。不管在梅树下、山里、水边或稻田拉琴,原来你可以感动自己,也可以感动别人,让你觉得下次还要做,没有钱也要做,这一切都值得了。
胡乃元和TC走到今天,可以说那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他自己努力了,感动到别的人,有了像严长寿、林怀民这些艺术涵养够、眼界又高的好朋友支持,又介绍很多资源、助缘进来帮忙,才能成就这一件大事。
我们所求的,无非是感动的那一刻 林怀民、严长寿都是有耐心的「投资者」,古典音乐不是热闹的世界小姐选美,这么多年大家愿意做,是因为我们在其中发现意义,不是说我们要「投资」胡乃元,把他改造成为什么巨星,将来可以回收什么利益。而是,我们最高兴看到从台湾长出来的音乐家,可以为人做这么多事情,那种义无反顾的支持。
乡土之情是每个人都要有的,如果文化建设努力了大半天,不是建设自己的家园,请问在建设哪里?所以首先,这种感情必须是真的,乃元对台湾就是有那样一颗心。
他个很「纯」的人,不只是指他很单纯、「纯洁」,而是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脑子或心灵被名利污染。反映在他追求艺术理想上,你看他练音乐时,也是清清楚楚、直直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我相信乃元最高兴的时候,是他自己知道要走到那里,而且也走到了,这种追求和成就是很私人、很内在的,也是最快乐的,艺术家若不超越自己,就只剩外形,而没有精神内涵。可是你听胡乃元,往往不小心居然被感动,就在很小的地方,产生很大的不同。这便可以让你高兴好几个晚上。你看到音乐家在进步,已经很开心了,更开心的是,在这个点上,你有为他鼓到掌,告诉他:「我知道你进步了」、「你花了苦心我都知道了」,这就是现场互动才有的。
一个人可以激起这种能量,他就是有贡献的艺术家,他并不一定要高鼻子、蓝眼睛、金头发,名叫阿胥肯纳吉之类的。
那些伟大的作曲家莫扎特、贝多芬,古往今来这么多人诠释,一个音乐家要怎么做到让人家觉得「我从没有听过这样的」,乃元和TC有努力做到这里。TC音乐家演奏得好的时候,那产生的感动,不管树底下、新舞台或是音乐厅都不打紧,因为好东西放在哪都好。想想,当你愿意坐下来听一个表演,你所满心期待的,不就是能让你自己感动那一刻。
其实,TC在蓝天碧海都是一样的好。我们拿出新舞台,不是说我「支持你」,让你更好,并不是,而是乃元和TC这些音乐家,本来就好得很,他们足以给你的观众带来新视野、新感动。他们能自己创造出一个「气场」,那个气场把人吸引进去,感动。
如果你够好,什么都跨得过 我也观察到,这几年乃元在TC音乐节不断给自己很多挑战,从小团到大团,也用室内乐的方式,演奏传统被视为交响乐的贝多芬、布拉姆斯等交响曲。我因此开始觉得胡乃元有趣了,他有自信,敢挑战框框,谁规定哪个样子叫「室内乐」、「交响乐」?或乐团一定要有指挥?或是谁只准奏啥,不准做啥。
我想乃元超过一个单纯演奏家,就从这一刻开始。因为他「敢」,这不是比胆子,还要有一群人共同走了这么多年,他们的音乐才可以走到这里。这是一步步才换来的突破。
所以,英文讲「演奏」,这个「play」很有意思,如果一个音乐家「play」的够神奇,我就会被你感动。其实表演艺术的「感动」,白话一点说法便是「你神奇住了我!」为什么有些音乐家我会始终支持,就是因为我期待这个人一直「出神奇」给我。做表演艺术推广,我就想看「火花」,我喜欢看到新的东西,不同的挑战,我不喜欢人家告诉我「歌剧就是奥国人会唱」「贝多芬就是德国人才会演奏」,我就想看有什么跳出框框的。艺术家给我们的无非就是这样的「期待」,从多次的经验里,我知道艺术的「放电」或不放电,那是超越文化的;如果你的艺术够好,你什么都跨得过;如果不够好,同文同语也跨不过。
我常觉得做为听众是很幸福的事,不必像音乐家、艺术家那样拚死拚活,他们必须下苦功,光有天赋也不够,所有好的艺术家都是拚命三郎,乃元台下很不起眼,上了台完全不同。我喜欢这样的人,你必须从佩服他,才开始合作。
二〇一三年是TC在新舞台最后一次的演出了,可喜的是,乃元自己长大了,也带领一群音乐家一起长大,将来分出去一定可以开花结果。我以后还是会公开说:「今年,看乃元给我们什么新东西,带我们去哪个没有去过的地方。」
推荐序
找到初心的力量 严长寿 公益平台董事长与Taiwan Connection发起人
十年,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十年!乃元将他艺术最精纯圆熟的十年,拿来浇灌台湾这片土地。
我在亚都饭店三十年,看过太多艺术家来来去去,好比多明哥、帕华洛蒂、马友友,阿格丽希等等……原本,乃元只是他们其中的一位,然而因为他的台湾背景,加上我对音乐与文艺的喜爱,逐渐的我们也变成好友,偶尔去纽约也找他一起吃饭。
熟一点之后,我借一次机会对他说:「你来自台湾,我们又说同一种语言,你应该比这些国际大师,更能和观众对话,不应该侷限台北的国家音乐厅为唯一的舞台,最好……能将音乐带到台湾各个角落。」
二〇〇三年是一个转捩点,对于我、对于乃元、甚至对于TC都算是。当时,他应台北爱乐电台之邀回台演出「忘情维也纳」音乐会,演出之后,我见机不可失,于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动用了各种关系及请託,火速包下了台东和花莲两地文化厅场地,邀请乃元与他所邀请返台演出的留美新生代音乐家们到偏乡演出。过去,艺文资源多集中北台湾,东部很少获得大师眼光的垂青,但是乃元真的来了,还找了海内外多位杰出音乐家共襄盛举。
同时,在我的怂恿下,乃元也打破惯例,在每首乐曲正式演出之前,先谈一谈他对这出曲目的感受,以及他为何如此诠释。他以亲和诚恳的态度,用家乡人们一听就懂的语言分享他的内心世界,不但产生了近距离的对话和深刻的共鸣,也鼓励了其他音乐家一同参与分享。果然,花东这两场音乐会都极为成功,我在现场亲自见证了那种演奏完之后全场观众起立鼓掌、久久不散的震撼和感动。
第二年,乃元便启动了这个名为「Taiwan Connection」音乐节计划,而他们也强迫把我列名为成为TC的发起人。其实,我只是一位在后面默默支持他们、鼓掌打气的人而已。但是既然被列名为共同发起人了,我也希望能够以TC成员的身分,对一路扶持赞助的伙伴表达最由衷的感谢。尤其,尤其要感谢一开始就同意赞助商务舱机票的华航,而且连续赞助十年。
回头想来,在那一开始最关键的时期,因为有了华航提供音乐家每年继续回来的「有力的翅膀」,加上亚都饭店赞助所有客房的住宿,让音乐家们感受到回家的温馨,不仅解决了住和行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也让乃元及TC音乐家们可以更专注于音乐上的突破。
永远的音乐斗士
乃元是国际知名度高的小提琴家,然而过去这十一年间,每年秋天,我看着乃元仆仆风尘从国外回来,同时也为共同持守、执着音乐梦想的音乐家们,打造一条回家之路。
每年TC音乐节,乃元总是精挑细选、周密安排出强大的音乐家阵容,他们或已经在国内外卓有声名,本身就是国外乐团的好手,或是国内三大乐团的个中翘楚。他们在乃元的带动、催化之下,怀抱着共同的音乐梦,从独奏到和鸣、从大师班、讲座、露天户外音乐会、到国家音乐厅和新舞台。浓缩在短短一个多月里马不停蹄地演出。不单单是乃元,所有参与的音乐家都因此而对台湾这块土地产生更深的感情,他们好几位都说,这种成就感和回响,甚至大于其他音乐殿堂演出的感动。
作为一路见证Taiwan Connection成长过程的旁观者,我观察到在每一次的排练及演出时,乃元总是把自己缩到最小,将自己融化到整个乐团,主动要音乐家们表达他们对音乐的看法,这种匠心独具、意义深远的做法,鼓舞着音乐家们以所谓「一期一会」的心情,每一次都拿出最大的努力,将音乐做到最好。这也是乃元以他自称的「憨呆执着」所打造出来的一种永不妥协的精神,对于音乐,乃元永远是一位斗士!
每年年底来自国内外各大知名乐团的音乐家,共同织就了TC这个音乐的飨宴。一如乃元常说:「making music together」,我也在这些音乐家的身上感受到「一起做音乐的快乐」,然而这种快感,除了为观众带来动人的享受,对于长期在乐团日复一日工作中积累出无感与无奈的音乐家们,除了是一大鼓舞外,更从中获得心情上的抒解与转化。一位国内乐团首席曾对我发自肺腑地交心说:「 在TC一个月的养分,可以让我回到乐团再存活一整年。」
在这个过程里,乃元也按照自己的步调,从室内乐的精神为原点,挑战更高难度的交响曲曲目。我看他每次的尝试,都不免要赞叹,然而更令我惊讶的是,他每回挑战成功之后,下一回又继续带着大家攀向下一个更高的颠峰,彷彿没有界限、没有困难这件事。
我曾一度质疑他,TC的曲目愈来愈艰难,是否会对国内听众形成一种压力?但他仍坚持走一条「别人没有走的路」,我想任何成功的人都会愿意挑战自己的极限。过去乐团因为有指挥主导音乐的精神方向,然而乃元却颠覆了大家的想法,让TC以不设指挥的方式演绎,让每个声部在同一步调前进,重新为音乐找到生命的源头,如此酝酿出动人而纯粹的音乐能量。
我曾经跟不少国际间有名的音乐家,谈到TC 这过去这十一年来的尝试,他们也都同声赞叹,要以室内乐的精神驱动四、五十人的大乐团,在没有指挥之下演奏贝多芬、布拉姆斯、舒伯特等交响名曲,即使有指挥都未必能做到音乐密合度,这种境界恐怕不仅在台湾少有,我想在世界也是罕见。
这本书是一群音乐家企图改变现况的历程,也是所有参与的音乐家共同的记忆。从每一篇音乐家的自述故事里,我们可以窥见他们在追寻艺术的路途上,各自缤纷多彩的内心世界,或从徬徨、茫然,从一份换得薪水的工作、从成为演奏的工具,到最后找到初心的力量。
然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地将这些光芒的箭头,指向同一个人,全都归功于乃元,这些好话倒令谦逊的乃元感到溢美、不自在。原本这本书在去年TC十週年时,就计划推出的,偏偏乃元那艺术家完美求全的本性,让他几近放弃出版,顿时,我想到有一年TC音乐节的主题名唤「谁杀了爱格蒙」,是的,乃元也差点「谋杀」了TC这本书。
最后,我不得不以TC共同发起人的身份,既说之以情,也动之以礼,并且威胁他这可是他与其他音乐家共同打造的音乐故事,这才终于得到他的首肯,才有如今这本书的问世。
然而,过去这十一年的努力,TC获得了认同的掌声,但相对的也耗尽了乃元的精力,原本团员跟大师合作学习共同创作音乐,是非常值得鼓励的事,但是仍有民代不但不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因缘,反而粗暴地对于参与的团员所代表的乐团加以质疑、扼杀。身为乃元近距离的观察者及亲密的伙伴,一路见证他十多年来在这片园地上的浇灌与血汗,我也看到他内心的某种无奈与灰心。
让我不得不叹声,台湾的艺术环境真是宁可迷信所谓的国外名家,对于拥有创作想像力、真枪实弹、真正能开拓新领域的本土音乐家,却不加以鼓励。
不管TC日后是否能够继续走下去,其实我想告诉乃元和TC的众多音乐家们,即使我们无法改变台湾社会,也似乎永远无法看到她完全的翻转,但是你们已经卷起袖子,辛勤耕耘了十一年。纵使这个过程有无知的干扰与不必要的阻挠,乃元仍然以坚定的信念走到最后,Taiwan Connection 已经缔造了难能可贵的记录。这本书将是对所有音乐家与听众做为永远的见证与纪念。是之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