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序言
序
偏僻森林里的多彩世界
出版前四个月……
收到编辑寄来的目录编排及出版时程表,忽感任重而道远。手边堆积如山的工作:正在筹备两个月后为学生开的画展、为合唱团办的演唱会,还有目前正在写的文章, 公司里待翻译的文件……。啊!每一件都是令人兴奋的工作,但是从何着手?所以吃完早餐,蒙了被子,先上床睡个回笼觉再说。
醒来后发现工作仍像饥饿的七个小矮人拿着空碗在嚥口水、争相等着我盛饭,于是摸摸他们的头,围上围裙,掀开冒烟的大锅,先从「怎么开始写文章」说起吧。
要不是因为五年前不经意地,和静心中小学同学在网上重逢,我大概就不会写这些文章了。起初,我们在同学会的版面上聊起小时候的事情──化学老师的浓厚乡音、数学老师的的「掷粉笔神功」, 凶神恶煞的班导没收武侠小说……等等,当然,不能免俗的,毕业二十五年后,大家儿女成群、离婚的、外遇的、单亲的……,各有各的情场打滚经历,再来玩一次「纯情大告白」-谁谁谁当年喜欢谁谁谁⋯⋯,这一切简直让我三、四个月持续处在兴奋的高峰,好像重新恋爱似的。
在这之前的十七年,我过得很安静,拥有很典型德国式的幸福。我跟自己说,既然来到了德国,就得学会在这里扎根,学会入境随俗,不要老活在郁郁寡欢的乡愁里,所以除了跟父母家人和少数朋友,几乎和大部份的家乡人都失联了。我去参加过德文创作写作班,在电台朗读过我的作品;演唱会我做主持人,整个曲目介绍都由我执笔。我跟自己说,等哪一天等孩子长大点,有更多空档时间的话,我要写更多的文章,用德文写吧,因为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确切地用中文字汇申述想法,更无法想像,家乡还会有人在乎我的故事、文章。但是,几个月的网上交流让我生疏的中文表达活络了,就连打屁瞎掰的俏皮话都回来了!我的儿时同学们兴味盎然地听我回忆描述,话夹子一开,才发现之前真是沉默太久了,原来我有一肚子的酸甜苦辣故事,等着要用最熟悉的中文母语被书写、被阅读啊!
我的静心同学,Andy、蛋泥儿、小花、二姐、May⋯,你们是这本书的幕后推手!
二十三年前(1992年)的七月,我第一次受安德烈父母之邀,来到拉得弗森林作客。当时我和安德烈维持了一年以上的笔友关系。是的,是实实在在的「笔」友,每一封信都是原子笔墨迹爬满满的厚厚一叠,贴了邮票,飘洋过海七天至十天之久才降临到对方手里的。当时没有email,没有各式网路谈话社团,更别说上网Google一下,到底他说的家乡──那个超长的德文字「Radevormwald」(后来被我译为「拉得弗森林」)是怎么发音的?又到底在地图上的东南西北?他寄了一份德国地图给我,用红笔标出介于大城市科隆、波昂、杜塞道夫中的一小点,说:「很抱歉,我的家乡太微不足道,连地图上都找不到,那个我画的红点位置差不多就是了。」
我这个大都会台北人,无法想像微不足道到底是多小,只知道当时盛夏首访森林小镇,震惊!第一,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跟我从小蒐集的 美。丽。书。签。图。画。一模一样的地方!第二,七月耶,有没搞错?气温居然只有八度!安德烈的妈妈借了我一整套的围巾、手套、大衣,我才停止哆嗦颤抖,跟他牵着两只巨狗,踏着不可思议的泥泞步伐,向牛羊遍佈、绿草如茵的草原、森林里走去⋯
1995年秋天我随安德烈离开住了两年大学城亚堔Aachen,搬来定居拉得弗森林小镇。由于公公身体不适,不能再胜任掌管工厂的重责,他于60年代白手起家成立的不锈钢离心铸造厂面临将要群龙无首的危机,希望安德烈打消原本出国深造的计画,说服他回来帮忙接管生产,否则就只能变卖家业了。来了没多久,当时还不会开车的我,浪漫乡村家园的幻梦很快就被「举目无商店、放眼没高楼、饥饿缺餐馆」的森林原野阡陌、无尽、无人、无声给逼醒,我得学开车、下厨房、找到自己的生活意义和重心。
最感激的就是美术学院和音乐学校活动,借着在特里尔美术学院及科隆绘画学校上课,我学到了技巧、找到了乐趣,只要一画画,我就不再是那个德文讲得支支吾吾、形单影只又傻唿唿的「亚洲新娘」了。许多人都跑来看我的画,问我为什么这样描绘?那样调色?我用水墨画田园及人物,跟西式油画、水彩的表现很不一样,他们很喜欢,小镇社区大学的主任问我愿不愿意开班授课。如今我教画十年,每两年就和学生开师生联展,并举办开幕音乐会。小镇2013年选出「最能代表小镇精神的艺术家」来彩绘得奖的「驴子」,竟然选了来自大都会的我。画画是开始,滚雪球似的,我认识不同的赏画人士、艺术家,像参观我画展的小镇音乐学校的老师,他们介绍引领我参加课程活动、上声乐课,为我参与音乐会演出,演唱场地从小学教室到大礼堂、大舞台,到因缘际会认识了埃森音乐学院声乐教授,跟她继续进修,出国参加各种表演及带领合唱团。
公婆相继过世十几年了,他们哪里想得到?公公年轻时凭一台机器起家创立的铸造工厂,如今也因台湾媳妇儿,在台湾云林成立合资企业,中国、韩国、日本……等亚洲国家都有我们的生意伙伴。安德烈常说,当时为了接手父亲的事业,必须定居乡村小镇,放弃跟我一起出去进修、见识更多世界的机会,还真多亏并谢谢有我屈就小地方陪伴他。上回在一则经济週刊对他的採访文里,记者这么写:Cindy就是安德烈在偏僻森林小镇里的一块「多采多姿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