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医惠髓缘 智飨心声 日前得知阎云校长的新书《云淡风清》即将出版,非常欢喜,谨以感恩之心,乐为之序。
算一算,认识阎云医师转眼已经二十多年了。当时我们都是在美国的临床执业医师。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一日,慈济美国分会在南加州洛杉矶郡成立了海外第一家「慈济义诊中心,筹备期间就由我担任慈济医疗谘询委员会主席(Chairman of the Tzu Chi Medical Advisory Committee)。而阎云医师也刚好是在那一年七月到希望城国家癌症中心(City of Hope National Medical Center)工作,专长是血液肿瘤科,在慈济人接引之下,如果遇到弱势居民或病人来到慈济义诊中心求救,发现罹患癌症时,我们就会将病人转到希望城委请阎医师治疗。
一九九五年,我决定返回台湾投入慈济医疗志业服务,美国慈济义诊中心就敦请阎云医师接任慈济医疗谘询委员会的主席。除此之外,更要感恩阎云医师的是,在台湾成立的慈济骨髓资料库之所以能顺利运作,就是阎医师的助缘。
为了给罹患血液疾病的华裔患者一线希望,在确认不影响捐髓者健康后,证严上人首肯成立慈济骨髓资料库。约莫在一九九三年底到九四年初,也就是在资料库筹备时期,阎医师就承诺担任义务顾问。运作初期,台湾的慈济志工辛辛苦苦举办验血活动所募得,每位志愿者的10 cc血样,因为台湾没有相关检验技术的实验室可以承接,所以必须空运到美国做检验。感恩阎医师因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的保罗‧寺崎(Paul Terasaki)教授熟识,热心居中协调,说明慈济以私人机构之力筹办国家级骨髓库的大爱,让寺崎教授不仅愿意接案,每一笔血样也只收取一半的检验费用,让募款不易经费拮据的慈济骨髓库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的印象很深,阎医师曾在《慈济月刊》发表过一篇文章〈心灵的桃花源〉,写下他在接触慈济与拜访上人后的心情感受,原本单纯想当一个好医生的心情,由于见证到上人力行佛法在人间的大智慧,与慈济人点滴付出的大平凡,找到他自己对人生意义的定义。拜读时,也让我回想起自己得识上人与慈济之后,找到心灵依归的初感动。
阎医师在美国二十多年,不管是在临床、教学或研究方面,都有非常杰出的成就,而他长年对于台湾医学界默默奉献所长的用心,更让人感动。二○一一年阎云医师应聘,回到母校台北医学大学接任校长一职,投入医学教育领域,带回专业新思维,传承以人为本的医疗人文,实为台湾医界之喜。
阎校长投入临床与教育多年,感知无常,珍惜当下,在忙碌之余,亦书写在美国行医时期与病人互动的真情记事,以及在美国与台湾投身医学教育的所知所想。此外亦感恩阎云校长近二年来接受《人医心传--慈济医疗人文月刊》邀稿,每月撰写〈医声〉专栏,将所思所想与大众分享,并提点年轻学子。
这些宝贵的内容皆收录于《云淡风清》新书中。读者可借由此书,领略阎校长对病人的真心、对医学教育的用心,与从中散发的人文风采,谨此衷心推荐这本值得一读的好书。感恩。
文/林俊龙 慈济医疗志业执行长
序
大医医心 唐代名医孙思邈《千金要方》 内称「古之善为医者,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已成古今名言。上医一句原出《国语.晋语八》,晋平公有疾,秦景公令一名姓和的医生前去探视,这位和医师出来说道:「不可为也⋯⋯吾子不能谏惑,使至于生疾」;后来有一个叫文子的哲者(据说是老子门徒)问和医师:「医生也可以医治国家么?」医师答道:「上医医国,其次疾人,固医官也。」就是说,最好的医师,所谓上医,可以医治国家疾病,再其次医治人疾病的,就是所谓医师了。和姓医师既不能谏导晋平公的迷惑,无法阻止平公生病,他只是一个医人的医官,不是高明的上医,能够治疗国家的疾病。
许多医生除了医病以外,更有治国救民的抱负,现代例子比比皆是,菲律宾的黎剎,被称为菲律宾国父。德国的史怀哲在非洲丛林行医前,就曾这般起愿,「三十岁以前要把生命献给传教、教书与音乐,要是能达到研究学问和艺术的愿望,那么三十岁以后就可以进入一个服务的方向,把个人奉献给全人类。」当他决定将后半生奉献给非洲人,便开始学医,三十六岁取得医师资格,三十八岁前往非洲丛林,在那里服务非洲五十二年,终其一生。
治国的医生也很多,中华民国国父孙中山先生,台湾的蒋渭水、赖和,都堪称上医。知识分子关心人民疾苦,拯黎民于水火,利用医理来分析天下之病,如同医者切脉用药,望闻问切,最有名就是唐代柳宗元一篇「癒膏盲疾赋」,以医者讨论治疗秦景公梦寐膏盲之疾为例,导论除弊利政,治好社稷。
台北医学大学校歌也有「上医医国,博爱济世」及「学好做人方做医」之句,引申而言:一所全人教育的医学大学,不只是基本医学的培育训练,还要有上医医国的精神; 要有巨大慈悲,以一颗关怀世人的爱心,博爱济世。北医大校长阎云是个肿瘤专家,碰到多是奇难绝症,病人绝处逢生,一方面固是医术高明,另一方面却是他能医病医心,不单从药物或科技治疗入手,更能照顾及病人心理建构及其家庭社会背景,因此,上医可以医国,大医且能医心。
禅宗谓有心有世界,医者有爱心去关心,人溺己溺,息息相关。如医者无心,事不关己,纵使医术高明,亦不过名医一名。圣保罗《哥林多前书》内说到的,信、望、爱三者中最大是爱,爱不只是爱自己,而是爱别人。为什么要爱别人?因为信望,均可自己修行,惟有去爱人去关怀人,才能把基督降世的使命体验透澈。本来圣父、圣子、圣神三位一体,极至尊荣,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何必圣子下凡,降生为人,以血与肉为世人赎罪?原因便在神爱世人,愿意降生与人同类,祂的终极使命,除了训诲世人,树立人的典范,还要以爱释恨,牺牲自己,救赎世人,从此世人可以借祂的人类名称———「以耶稣基督之名」去祈求帮助。
手捧此书,内心多所感动,这绝非一般病例治疗读本,作为读者以心比心,我读出一个医师替病人与社会把脉的用心。阎云曾长期居留美国,并为洛杉矶「希望城」(City of Hope)医院首席肿瘤专家及实验室主任,他毅然放弃高职,回台服务母校,夙夜匪懈,无怨无悔,这是一个大抉择。他的抱负不止要医人,还要医心,这是大乘、大智慧、大慈大悲。书内的「刘先生」及「烧鸭大夫」,分别道出亚裔在美国种族大溶炉理想下的悲哀。刘先生本可姓Lau 或 Liu,就像每一个美国华人的英文拼音名字,但他求好心切,改名路易(Louie,取广东台山人的雷姓拼音),以为利用一些名字拼音的混淆,可以获得一些他人对西方名字的联想认同,从中取得方便,但终其一生,路易这发音只怕更较接近鲁蛇(loser)。原来大溶炉是个大骗局,他的一生代表了一个美国梦的幻灭,妻离子女散,最后的一句遗言是,「到头来,我想,我还是一个中国人⋯⋯」。
在阎云接触各类不同病人,或朋友的黑暗面与光明面𥚃,烧鸭大夫无疑是医师行业最振奋的一个成功光明例子。烧鸭大夫本是中国大陆广州一个外科医师,借亲人之便移民来美,因为语言不通与缺乏检定资格,只好流落费城,在兄长的一家烧腊店做斩切烧鸭的工作。外科医生不去临床开刀而去切烧鸭,庖丁解牛,真是最大的讽刺。许多流落异乡医科人士,在语言及检定门槛下无技可施下,为了谋生,放弃理想,转营他业,大有人在。但烧鸭大夫不折不挠,借一个与阎云在费城就读美国医科生时相识的机缘, 询问一些资料,继而携鸭造访,进且完成自我进修、资格考试、专业训练,终于成为一名极成功的麻醉科医生。
这篇文章让人感动的不止是烧鸭大夫的成功,而是一个在台湾唸了医科到美国进修医科生的爱心;那些早期在美国当研究生的苦哈哈日子,除了艰苦的课业压力,微薄的奖学金真可谓「喫不饱,饿不死」,喫不饱的意思是中国餐馆缺乏,也颇昂贵,留学生往往望而却步,有时只借一些庆祝加菜借口,去唐人街「斩料」买一些烧鸭叉烧回去加菜打牙祭。就在这时候医科生碰到烧鸭大夫,本来萍水相逢,寒暄一下也就罢了,偏偏大夫锲而不舍追问,继而要电话联络,医科生见他态度诚恳,也「欣然应允」,这是全篇最令人感动的四个字。在一个人际关系陌生疏离的社会,互信建立越来越困难之时,竟能让一个落难大夫去信、去望,一个医科生去爱,欣然付出人性关怀,协助他寄发履历与准备面试。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也许成功,也许失败,人生充满无限的可能与不可能,但是如果没有当初的欣然起心动念,也许就没有以后的可能。
书中的医心,不止是医者爱心,而是名符其实的心理治疗。阎云指出,癌症患者的癒后治疗时期(post therapy),心理医生扮演重要角色,也就是说,许多重病,在病前、病中、与病后,都与病人心理至关重要,所以医者还要医心(〈从「心」开始———漫谈癌症癒后治疗新概念〉)。心理治疗,也就牵引出众生皆需要的「心的平衡」(〈寻找人生的平衡点〉)。
自回台后,阎云观察到日渐老去这一代的种种感慨,以及年轻一代的忧虑不安,他夫子自道这么说:
再以我自己的经验为例,旅居国外这么久,再回到台湾,对我的人生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转折,一大挑战?在美国,生活单纯,环境简单,同样身为高阶行政主管,同样是管人的、管事的,然而台湾管人管事的复杂度,远比美国高出很多:在西方,大家或许也有意见不合,为一件事情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但多会直率地表达出不满,骂完了也就没事了; 在台湾可能全然不同,多数人拐弯讲话方式的时候多,而直向说话的时候少。
因此,我将过去三年视为我人生中的另一种锻鍊,看自己能否过得了这样的修行、试炼。所谓:「本欲度众生,反被众生度。」
壮哉斯言,苦海无边,阎医师有大般若,自能波罗密多。我在南加州大学任教凡四十年,出任行政主管亦达十余年,的确如此,虽谓知识分子诡谲善辩,但东西知识分子相比,真是西不及东。我与北医大结缘亦近三年,在阎云校长提昇人文教育心念契合下,希望在一所医学大学打拼出一个卓越菁英人文艺术环境氛围,同样把这项煞费苦心的辛劳看作一项挑战,一种功德。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观世音菩萨慈航普度,亦是要度尽众生。而我閲读此书之余,彷彿有一种妙悟,菩萨度人,医生救人,人文学者教导人,都是一样的,度人、救人、教人都是一种修行。
因为,没有众生,何来菩萨?
文/张错 美国南加州大学比较文学系及东亚语文学系教授暨台北医学大学人文暨社会科学院讲座教授
2015序于台北医学大学「人文艺术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