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的左手发芽了 这本书出得有点意外。有一天突然收到了宝瓶文化总编辑亚君的来信,她看了〈包租婆之岛〉一文被疯狂转贴后,问我有无出书的打算,我当时半信半疑,难道我文章通俗可人,是心灵鸡汤等级产品了?亚君说不,现在社会需要批判之声。之后一切各位也可想像,你们拿到的这本书,就是亚君与辛苦的宝瓶文化编辑们,在我生活之外的异世界努力向我望来的成果。
书里的篇章,多是近来受邀写的,有种工具感,用后即丢,短蹴战斗风格,有种应该在「无能改变现实」成为事实前,你要与之搏斗一番才能算数的感觉。
你很难想像兴趣广泛的业余爱好者能够专心精选自己的代表作,也许罗兰.巴特行,但我不行。尽管我依着心中主题选择近年来评论有关媒体、艺术、文化政策、建筑的文章,但对读者是否清晰,我完全没把握。我发表过无数文章,多半是为了行动所需而非展现某种优美文意,为了乐趣而非塑造特定领域的专业性。总之,我的几篇文章不是我的全部。老实说,我心中最爱的仍是在破报早期每週一篇的总编手记,在那些几乎不算文章的文章中,是我仍有信仰且行动之生活政治的全部,是与一群青春无敌的同仁奋斗,在自己的媒体找到自己相信且认同的一切。
前阵子网路上流行一篇〈十九位华人艺评家逐个数〉的文章,我不认识作者熊月禽(专业熊猫按摩员﹝兼营黑熊﹞),但其中一段描写我的,被无数朋友转贴给我看。他(或她)这样写道:
「黄孙权,属于无时无刻都必须要保持帅气潇洒的书写者。格斗、攻击、转身、护卫,任何姿态必须让费洛蒙充分散发。无可救药的左翼浪漫分子,无法适应无聊乏味的埋头研究学者生活,只为了当下的行动或目的而且战且走。属于蒐集/分析历史资料并不精确求是的评论者,不过,不碍事的。」
朋友总在揶揄我几句话后说,很接近你。我知道的,马克思说:「批判的武器不能取代武器的批判,」鲁迅说:「革命文学家和革命家竟可说完全两件事。」写文章与行动完全两码事,然而,读了约翰.伯格你方知艺术应有的力量,读了鲁佛的《佩德罗.巴拉莫》方知世事尘间,你总在你行动前思考,而写作就是思考的力量。
在出书之前,我的左手腕浮肿青筋上冒出了小囊包,有时甚痛,学名叫腱鞘囊肿,是一个不会好却无大碍的毛病。长年的编辑工作,过度单靠双手的劳动,本也不太在意。倒是,看着它,好像这二十年的写作历史肉身化了,我不知道这是批判思考的奖赏,还是批判无度的报应。我倒宁愿想像,里面有颗左翼思想的种子,有一天它会发芽茁壮,能够阻止「无能改变的现实」成为现实。
黄孙权
2014 六月于高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