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现代心灵的再神圣化之道 我们正处于一个「活在当下」的时代,努力追求立即的慾望满足。月薪三万元的年轻人,漏夜排队抢购二万五千元的新款手机;情侣复合不成,立即拔刀相向,快意恩仇;捷运车厢里,人人盯着手机,生怕遗漏任何一条即时的聊天讯息……。这些过去偶尔发生的「奇闻异事」,如今屡见不鲜。克己复礼已非道德,恣心纵慾方是英雄。这种心灵扭曲现象,与所谓的「现代化」脱不了关系。
十七世纪工业革命释放出大自然惊人的能量,让人类物质享受水准不断攀升,到达史上仅见的高度,且尚未知云顶伊于何处。甚至到了六O年代时,当大量生产的工业商品似乎已经达到物质效应的顶端时,人心一转,硬是将商品价值扩大解释,使之与身分、地位、成就、权力等慾望加以连结,从此心灵被物质侵凌更深,成了一个黑洞、一个空虚永恆的无底深渊。科技确实始于人性,也因为善于利用人性,而将人心掏空到涓滴不剩。人们不断用物质填塞心灵,却无法真正满足。无尽的空虚感,让现代人无从想像与思索永恆,只能停留在当下,追逐那短暂及时的小确幸,自满于「剎那即永恆」。
甚至,配合着工业革命而产生的资本主义,为了合理化一切,以现代化理论步步进逼,不仅使科学力压宗教,也与政治、经济、社会、法律,甚至包括伦理道德等层面通力合作,建构出一张严密的罗网,紧紧地綑绑现代人的心灵,令众人更难以逾资本主义现代化之雷池一步。迅速、确实、效率、回馈等,成为评估幸福与成功与否的终极指标。
现代人的幸福感短暂且虚浮,迥异于受尽我们嘲笑与奚落的欧洲中世纪古人。对于时间,现代人只能努力掌握片片断断的当下,中世纪的人们则仰望着永恆。莫论中世纪普罗大众过着一箪食、一瓢饮的清苦日子了,就算王公贵族的生活,以现代标准而言也谈不上享受。国王出入策马,怎也比不上现在小上班族搭地铁舒服吧!对于时间的认知感受不同,对苦乐的觉受也因而翻转。中世纪人们物质生活很清苦,但却与上帝、天国、永恆同在,在更高的时间向度上,拥有着更多的希望与神圣感。
然而,现代化进程不可避免地对宗教加以「除魅」(disenchantment),让人从愚昧、受压迫中解放,顺势也将「神圣性」去除。这让我们的心灵空缺了一块,物质主义虽趁虚而入,但显然难以取而代之。
从历史的发展来看,传统宗教因为死守那些已经被除魅的内容,无法回应人们内在对神圣性的需求,因而没落,尽管如此,人类心灵对宗教的渴求却依然存在。现代人并不因宗教被除魅而失去对神圣性的需求,这时候,就需要一个适当的「新宗教」来取而代之。这正是荣格面对「相不相信神」的问题时,回答「我相信神,但不是大家所说的那一位神」的原因。而其中蕴涵的深意不外是:神圣性被现代化去除后所造成的空虚焦虑,需要透过再神圣化(re-sanctification)的过程来帮助修复。
什么是「再神圣化」呢?简单说,就是把还余留个人心灵中的神圣性,重新长养到除魅后公众领域的世俗性上。当我们已经对宗教、社会、政治、经济等公共领域的世俗化失去信心与耐心时,我们不应该只退却到私领域空间去保有个人的神圣性,反而更应该主动、积极参与公领域,在世俗化的基础上重建神圣性,不放任公领域持续堕落与媚俗。
然而,「新宗教」毋宁是个敏感话题,在这里所指称的,绝不是许多当今流行、没有历史传承、拼凑教义、自创逻辑或者妄称天启的「新兴宗教」。绝大多数新兴宗教都犯了已被除魅的传统宗教的错误,它们无力使用科学的「归纳」(induction)方法论,反而滥用形而上前提的「演绎」(deduction)逻辑。它们没有说出新东西,只是改一套话术再愚弄世人罢了。现在人需要的是符合科学典范的心灵理论。
荣格心理学的重大特色之一,是强调心灵(spirit)的作用,认为其重要性甚至超过心智(mind)。生命的意义无非是在自性(self)的召唤下,朝着内在神圣努力的过程,荣格称此为人类的宗教性。荣格在世之时就明了人性的脆弱──现代人弃舍传统宗教的愚昧,却又渴求宗教的召唤;他深知当代任何稍具「神祕感」、「智慧性」的只字片语都会被无限延伸,甚至被拿来膜拜。也因此,他早就给那些他根本不认识、后来却会视他为「先知」、「教主」的「信徒」们警告:他自己是「荣格」,而非「荣格学派」。言下之意,宗教是个人的经验,无以言传;个体化之路只能独行,无从结伴。那些紧抱《红书》,以为撷取当中片段参详,就可以证悟、得道者,回想起荣格的逆耳忠言时,实应谨慎以对。
史丹博士在这本《灵性之旅:追寻失落的灵魂》中试图以荣格心理学,科学地论述与重建合乎现代人灵性需求的宗教性。他主张,传统宗教没落,然灵性犹在人心,最适合人们的新宗教就是科学的现代心理学。他关注自性的发展,以荣格心理学做为宗教再神圣化的基础,为现代灵性追求建议了一条可行出路,卓然树立,成一家言,实可成风雨名山之业,因以为推荐。
洪素珍(台北教育大学心理与谘商学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