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强迫行为,为了化解焦虑(节录) 当我开始写这本书时,我把影响生活的强迫作用视为一种异状,而且它几乎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强迫自己反覆洗手的人;强迫自己打电动,打到大拇指抽筋的人;非血拚不可,导致循环信用到破产的人。但在我进行研究与报告的期间,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当我真正了解乍看之下像是疯掉的人,我发现他们的强迫行为并非完全没道理。相反的,他们的强迫作用,是因为担忧某些事物可能将他们生吞活剥,而产生的可理解反应。他们并不疯狂,甚至连崩溃都谈不上;他们在应对,让自己保持专注,而且比起让焦虑吞噬他们,这么做说不定还比较有用。
当我听了越多囤积癖(译註:过度收购或收集物件,即使是不值钱、有危险性或不卫生的物品)的动人故事,我发现自己思考的面向也越来越多。是啊,如果我也有一样的经历,那么我家也同样会塞满杂物,只为在自己与绝望的深渊之间,筑起一座堡垒。有强迫作用,并不代表脑袋崩溃。
我的第二个领悟是,虽然拥有极度强迫作用的人是异数,但驱使他们产生这些行为的焦虑,其实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主动平息焦虑的行为,是一种深沉且原始的冲动。这样的体悟,改变我看自己与周遭事物的角度:乍看之下轻率、自私、具有控制性或伤害性的行为,现在似乎都像是对恐惧与焦虑的可理解反应。
有轻微强迫作用的人,并没有达到精神病学上需要治疗的程度,但感到恐惧的形式与症状严重的人一样,强迫行为对他们的效果也相同。只是越深沉、越严重的焦虑,就需要越极端(经常是自残)的强迫行为来纾缓;而轻微的焦虑,只会让我们手机不离手、只根据自己了解的规格来洗衣服,以及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整理书桌。
把人变成这副德性的强迫作用,可说是千奇百怪,你能想像到的都有可能。
几年前,阿姆斯特丹一位65岁的老人,引起了心理卫生诊所的关切,因为16年来,他总是有股难以抗拒的强迫作用,想用口哨吹出嘉年华歌曲。「他老婆因为同一首歌听了快16年而几近绝望,只好向心理卫生诊所求助。」荷兰籍的精神科医师,在2012年发表于《BMC精神病学》(BMC Psychiatry)期刊的论文中写道:「他每天都要吹5~8小时,而且越累的话,吹得越难听。」
医师给「E先生」(医师如此称唿他)开了一种名叫「氯米帕明」的抗忧郁剂,让他一天「只吹」3~4小时,副作用却难以忍受。当医师们拜访他家时,立刻就得面对「同一首歌吹不停,曲调清澈完美,几乎毫无间断」的状况。医师们开始探询E先生是否真的得了强迫症(译註: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简称OCD),但他向医师保证,自己吹口哨的强迫行为,并非受到沉溺的想法所驱使。「不过,如果别人要求他不要吹的话,他还真的会觉得很烦躁、焦虑。」
连强迫性吹口哨都有了,那强迫性挖洞有何不可?英国的「鼹鼠人」威廉‧雷托(William Lyttle),就有一种强迫作用,使他在伦敦东区的自家底下,挖出又大、又深、又迂回的隧道。这条隧道总长60英尺,有些还深及房屋(继承自父母)下方26英尺。他在2010年去世前不久,向记者如此表示:「一开始只是想挖个地窖,结果地窖变成两倍大。」地方政府当局害怕房子垮掉,只好把雷托赶出去,接着工程师从隧道里头,移出了三十三吨重的破瓦残砾,以及三台车、一艘船。
这种极端的疾患,或许会让人觉得强迫行为是别人家的事,只有极少数人需要担心这种精神病。但资料显示并非如此。史丹佛大学(Stanford University)的科学家,在2006年的分析报告中发现,16%的美国成人(约三千八百万人)都曾有强迫购买行为,而且其中有2~4%(最多约九百万人)有囤积症(compulsive hoarding)。不管是在哪一年,我们之中都有1%的人饱受强迫症之苦,这种病可说是众多焦虑症中的黑暗王子。
至于有轻微强迫作用,也就是不严重妨碍健康、不足以被认定为精神病的人,甚至还更多;事实上,有些强迫行为还挺受用的,它们协助我们管理生活,或让工作更有效率(起码自己这么觉得)。你应该不太会认识口哨吹不停、挖隧道挖不停,或是断层扫描扫不停的人。但我敢跟你打赌,你应该认识不少人,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更夸张的是,某位干劲十足的作家经纪人,一动完开心手术就在找手机。我们的强迫行为轻微到没人发觉,必须更仔细观察才会发现。
你也可能认识像是艾美(Amy)这样的人——我在餐厅和她见面,当时她是神经科学系的研究生,也是强迫症支援团体的创办人。当我走近餐厅,并没有多看一眼这位站在73街转角的女性。我瞄到她的黑色秀发,觉得这位美女绝对不是我的会面对象,因为她要和我谈的是拔毛癖(拔毛拔过头,使患者变秃的症状)。
不过迟疑了一阵,她终于叫住我。「请问妳是雪伦吗?」「妳……妳是艾美?」
吃完主菜后,艾美说她从十二岁开始就会拔头发,她说:「这变成我缓和焦虑的方法。」她的压力来自于想在学业上表现优异,以及获得纽约某间明星理工高中的奖学金。她会戴帽子掩饰被拔秃的地方;十年来她放弃游泳,因为她无法克制自己拔头发,而且连腿毛与手毛都拔,拔到身上一根体毛都没有,全身像蛇一样光滑。尽管她因为拔毛癖而被嘲笑,但这种方法确实缓和了她无所不在的焦虑。「我被焦虑缠身,当它变强时,我就拔毛。这非常有效,让我恢复正常,从压力的顶层退到底线。」
在艾美的拔毛癖患者支援团体中,其中有位成员是警察,本来很爱打高尔夫,但不得不放弃。艾美说:「他每次看到握住球桿的手,就会去拔手背与手腕上的毛。」还有一位成员是拉比(译註:意指犹太教的学者),他整个人被罪恶感吞噬,倒不是拔毛动作本身所致,而是因为他在安息日工作(他认为拔毛也算工作!)——严格遵守规定的犹太人,连灯都不敢开。
虽然遍览这些极端的人类行为,总是让我很入迷(可能是因为我觉得「好险这没发生在我身上」),但这些强迫行为的故事,给了我一个领悟:我在这些故事里,看到自己、家人、朋友与同事的阴影。我们或许没有活得很极端,但这些故事,阐明了人类行为光谱中,最广阔的中间部位——我们大多数人都身在其中。
这几年来,我为本书进行研究与报告,发现我们的所作所为中,有许多并非追求喜悦或满足好奇心,也不是出于责任感或自尊心,而是为了抑制焦虑——虽然这些行为不会被诊断为疾病。或许会留下旧书报,是因为少了它们,你的房间就像没了墙壁,让你备感紧张;或许埋首于一项专案,是因为这样才能缓和侵蚀心灵的焦虑——你担心若不这么做,就会有许多危险的事,发生在自己、家人与世界上。或许你採购杂货就和军事计画一般精准;或许你毛巾非这么挂不可;或许你做家事和编排芭蕾舞一样,连乔治‧巴兰奇(译註:George Balanchine,美国芭蕾舞之父)都会翻白眼。
推荐序一
或许,我们都需要一点点「强迫」 现代的人常常一空闲下来,就会拚命滑手机;朋友聚会时,往往不是交谈甚欢的景象,而是每个人都低着头看着手机萤幕。有些朋友甚至会在出门前,来回确认瓦斯有没有关、门有没有上锁。其实,这些接近强迫行为的状况,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只是程度轻重的差异而已。
多年以前,曾有一位女性强迫症患者,由她的丈夫陪同前来求诊。我细问之下才发现,最困扰这位女患者的行为,是她每天必须花五~六小时在洗澡这件事情上。每天从下班回家、做完晚餐、做完家事后,她就开始准备洗澡的种种仪式……。
右手扭开浴室的喇叭锁(这时右手脏了),进入浴室,手按压杀菌洗手乳(这时左手脏了),并打开洗手台水龙头,清洗双手。
褪去全身衣物(这时双手又脏了),彻底清洗双手。
右手挤压洗面乳(这时右手脏了),彻底清洗右手,洗脸。
右手打开莲蓬头开关(这时右手又脏了),再次彻底清洗右手。
右手按压洗发精瓶盖(这时右手脏了),再彻底清洗右手,再洗头。
右手按压沐浴乳瓶盖(右手脏了),彻底清洗右手,再洗上半身(没有衣物遮盖的部位要洗两遍)。
右手按压洗沐浴乳(右手又脏了),彻底清洗右手,再洗下半身(没有衣物遮盖的部位要洗两遍)。
千万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接下来,则是用各种不同的清洁剂与用具,把浴室从地板到天花板(这不是形容词,真的包括天花板在内)刷洗、擦干。地板和墙壁每块磁砖与磁砖之间的缝隙,经过她经年累月刷洗的结果,不仅洁白如新,而且还向内凹陷几乎半公分。等到每天晚上完成这冗长的过程,都已经是五、六小时后的深夜了。
经过将近半年的心理治疗,患者终于顺利克服这恼人的强迫症。在治疗的过程中,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情,是患者的丈夫所付出的耐心与温柔。每週不间断的温馨接送情,加上对妻子的鼓励与包容。这对于「看惯」夫妻冷战热吵的我而言,无疑是一幅清新美丽的风景。
事情到此,原本是完美的终结篇……。
岂料,治疗完毕后过了一年,这位患者又回来找我。只不过,这次丈夫已经变成前夫,她摆脱了强迫症,却换来忧郁症。经过几次谘商后,这才釐清头绪。原来患者克服了强迫症之后,却逐渐对丈夫的嘘寒问暖感到厌烦。她则是多年以来首次感受到自由,经常下班后流连在外,弃丈夫于不顾,结果两人最终以离婚收场。
类似的案例始终让人迷惑:为什么病治好了,家庭却也散了?
有些家中有罕见疾病孩童的家庭,夫妻同心为小孩遍寻良医、筹钱治病。一旦孩子不敌病魔摧残,夫妻却以迅速离婚收场。难道这只能简单的用「共患难易,同享乐难」来解释吗?
或许正如本书作者书末的智慧之语:「许多行为之所以吸引我们去做,不是因为它们能带来喜悦,而是它们保证能平息焦虑。」这里指的焦虑或许也可能来自生活,等到焦虑平息了,隐藏在其下的问题,或许才是应该解决的课题吧。这不仅是对于强迫行为而言,或许也可以是针对生活而言。
我的朋友们,别再一味的敌视、抗拒强迫行为,而是应该反过来、试着理解冰山底下埋藏的焦虑,到底来源是什么?这也是我们可以思考的一个面向。
两岸知名心理谘询师/邱永林
推荐序二
平和看待我们或多或少都有的「强迫行为」 这本关于强迫行为的新书,是美国资深科学专栏作家雪伦‧贝格利(Sharon Begley)的着作。她在书中洋洋洒洒的论述关于强迫行为的种种情况,在其活泼流畅的行文中,时见其独到的见解、批判的厚度。
书中也谈到许多关于强迫行为的情况,例如有位女患者总是会担心她的猫跑进冰箱里,即便她明知道这不太可能,但却受不了大脑里头不断呢喃的声音,而一次又一次跑去检查。或是像网球明星纳达尔会用只有自己知道的仪式放水瓶,以特定的顺序拿毛巾。
我个人在临床心理的专业虽不是在强迫症领域,过去主要的临床经验,是在大学辅导中心接触过的大学生或研究生,这些学生中有些饱受强迫症的困扰,而来求助。在有限的临床经验中,我主要以传统心理病理学中讨论的生物、心理、社会模式,来看待他们所身处的困境,并提供协助。
状况严重者,透过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及社会支持,我发现难度虽高,但若能积极持续前来,问题是能逐渐缓解。状况较轻微者,在心理治疗的持续工作中,我也发现他们一旦有了「悟性」后(也就是认知行为治疗常说的想法改变),他们会开始讶异,为何这强迫意念或强迫行为,在治疗前如此难以撼动?而强迫性的意念及行为,若在一定的适应范畴内,反而是成就的重要来源。试想哪位优秀的艺术家、作家、建筑师、学者专家等,没有这样的思考及行为特质?若放大将其当作向度(dimensional)而非类别(categorical)的角度来看心理病症时,则会有很不一样的理解。
本书的作者,就是将类别化的强迫症,扩大成向度化的强迫行为或强迫心理现象,前者是窄狭的病理探究,后者则是普罗大众的心理状态,这样的思维使得她的写作格局,可以悠游于传统到当代的脑科学、心理学、社会学甚至宗教文化学的角度来切入探究;也让我们了解,或许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强迫行为,只是程度上有所不同。有了这样的历史纵深能耐,又能以新闻记者人物採访的专业,直击一些关键学者、病人或病人家属的对话(注意,许多有强迫行为的人,常常又是大明星、大选手等等),来贯穿在整本书的文字中,使得本书读来令人兴味盎然,充满趣味与启发性。
我个人喜欢作者说:「强迫行为平息各种大小焦虑的能力,其实是大脑赐予我们最棒的天赋之一。」我想都值得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反覆去想:身而为人,我们该怎么不带评价的,看待我们多多少少都有的「强迫」!
台湾临床心理学会理事长/姜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