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序言
第一章 所谓的「庄学」、真正的庄学
一
一般之所谓「庄学」,泛指庄书文字的考据训诂而言,这种工作虽是基要,只注视章句必致拘泥文字,漏失庄意。庄子明说:「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也,我犹不足贵也。」以为拘泥庄书文字能得庄子真意,等于以为拘泥形色名声,「足以得彼之情」(13/64-68)。难怪那轮扁畅言说:「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13/70, 74)。虽说得过分些,他的情意正表明庄书的指向,庄书的令人不可释卷的原因,也在于此。
念庄书屡次拍案叫快,又使人更想要进一步了解其中哲思。这课题包含两层工作:(1)我们了解庄书,必须处身于写书当时的情世,经验着者的经验,这是学习古籍一般的课题。(2)我们必须进一步被庄书激发而开始新生活。庄书永是新鲜活生生的,我们也要活在其中,每天有新开始,日新而日日新。这是学习庄书特有的课题,参考历代诸儒的考证训诂,可助我们达成第一课题。庄书放在现世(欧美)学界(如本书)可助我们负起第二课题。
庄书里,灵活生鲜的词句比比皆是,我们如整理这些句子,很权威地将某定释义编成钦定经典,庄子则成为正统庄学的鼻祖,庄学就等于钦定的庄子烦琐学了。这样一来,活的庄书等于被杀而尊藏于学术庙堂中,怪不得庄子宁愿成为一小活龟,在隐蔽无名的日常生活的泥中拖着尾巴。庄子知道这种「庄学」经典,只在字里行间钻来钻去,不让读者本身反复深摸言外活意,应用于生活,又屡次由生活中体察更进一层的了悟庄句。
庄学的传统化经典化,这种腐儒咬文嚼字的游戏,会使本来极其有用的考据、训诂、释义,转成人生绊脚石,使人与人生的实情脱节。
这样说来,传统就等于多余的赘疣吗?这也不是。齐克果(S. Kierkegaard) 说:「师死,方可随师。」(Søren Kierkegaard, The Gospel of Suffering, Minneapolis: Augsburg Publishing Company, 1948, pp. 6-9.)孔子或会赞同,而他的赞同法,也许是齐氏料想不到的。因为孔子虽说他只「述而不作」,他一「述」反创新径了。